士大夫之君郡

作者:石念文 更新时间:2014-06-23 10:37:30 来源:乐山理论网 【字号: 】 浏览

士大夫之君郡

 

提起乐山,人们自然会想到宋代邵博的名句:“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诚如斯言!两千多年间,乐山沐浴着三江之灵气、峨眉之仙风,人文荟萃,群星璀璨,被世人誉为“士大夫之郡”。

乐山孕育的士大夫,载入史册的不计其数。限于篇幅,笔者只能撷其精华,粗略地说说“汉唐四费”与“嘉定四谏”。

西汉末年,王莽乱政之后,公孙述割据巴蜀,称雄一方。为收服人心,巩固地位,以高官厚禄为诱饵,延揽人才,为其所用。时有南安名士费贻,节义至仁,不仕乱世,不事恶君;“漆身为厉,佯狂避世”(语出《华阳国志》),在蜀地乃至长安传为佳话。有诗赞曰:“节义至仁费奉君,不仕乱世避恶君。”

再说费诗,这位三国时代刘备帐中的干才,在刘备即将称帝之际,不是像一般文武大臣,喜气洋洋,上表恭贺,藉此讨个封妻荫子的彩头;而是忧心忡忡,上疏劝阻,结果遭到刘备的贬谪。后随诸葛亮征讨孟获,率意直言,屡献良策而不为所用。怀才满腹,郁郁而终。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相比较而言,西晋时的费立,同样也是博闻强记,学问精湛,因性情沉静,处世温和,仕途便要顺畅许多。费立出任王国中尉(侍卫官)时,也常严肃地纠正少王爷的过失;口头批评嫌不够,还屡屡上书,苦口婆心,忠肝义胆。不一样的是,费立没有因言获罪,反而赢得了朝野嘉许,官也越做越大;一直做到梁、益、宁三州都督兼领尚书,被封关内侯。

古代乐山的费氏家族,还有一位不同凡响的人物,他便是唐朝末年的费求。方志记载,费求是位特立独行的诗人,“至性纯悫,笃好雅道,放旷疏逸”,“王建帅蜀,召为参谋,不就”(语出《华阳国志》),隐居于沫江山中一小庙,常骑青牛一头,悠然入市,至傍晚时分,酒酣兴尽而归。诗酒怡情,不耀文采,不扬姓名;独来独往,或吟或咏,自得其乐,一般俗人他懒得搭理。每有新作,便将诗稿捻成纸丸放入一个硕大的瓢中。二十多年间,所存诗丸难计其数,仅少量赠送寄别之作,流布于同道,传诵于市井。暮年卧病,遂将诗瓢放置于水中,并留下话来,“斯文苟不沉没于水,后之人得者方知吾苦心尔”。诗瓢在水中漂流了很远,直漂到新渠口(地名已不可考)时才被人发现。瓢中之诗丸大多已被浸润损坏,仅得其中十之二、三,有30余首传于后世。诸如“苔铺翠点仙桥滑,松织香梢古道寒”、“云间晚月应难染,海上孤舟自任风”等等,皆为诗中之上品。

说到乐山的士大夫,“嘉定四谏”可谓家喻户晓——乐山广场肃然立着他们的塑像,即安磐、程启充、徐文华和彭汝实。这四位敢于直谏、宁折不弯的硬头黄,不仅为家乡人脸上增添了光彩,也令古往今来的读书之人扼腕喟叹。

安磐,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历任吏科、兵科给事中,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并监察六部、纠弹官吏,位卑而权重。

正德一朝,安磐对那位成天钻进“豹房”(正德皇帝淫乐场所)寻欢作乐的朱厚照已不抱希望,像医生面对病入膏肓的患者,纵有高明医术,却也无力回天。索性告假离京,眼不见为净。

十多年以后,年仅15岁的兴献王子朱厚熜(音匆)继位。登顶之初,这位少年天子很快便展现出与其堂兄正德皇帝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关闭“豹房”,驱逐淫女,还“皇庄”于百姓;从严管理内臣近侍,重视文臣的培养使用。看那架式,大有重振“洪武”雄风的气派。这让安磐等一批前朝大臣看到了曙光,不再告假了,兴致勃勃回到原来的岗位,全身心投入到新王朝的治理和建设中工去。

安磐的屁股刚刚落座,便向皇帝上了道奏折,要求惩办前朝几位大奸大恶的罪臣,以绝后患,不能让他们侥幸漏网。让安磐感到欣慰的是,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命锦衣官密访缉之”。受此鼓舞,安磐更加兢兢业业,先后就宦官家人李贤的违规使用、御史杨百之与遂臣张锐暗通款曲诸事,再上条陈。这一回却大大出乎安磐的预料,不仅未得到皇帝的采信,反而被罚俸一个月。因杨百之反诬他“挟私行谤”。

嘉靖皇帝原非大臣们期待的中兴之主。三把火烧过,很快便拾起其堂兄正德皇帝的嗜好,在宫中开斋设坛,大兴道场,“不斋则醮,月无虚日”。这让安磐等臣工忧心如焚,不忍看到前朝之弊再度滋漫,上疏力谏,痛陈当年武宗(正德皇帝)迎佛之祸,直言斋醮贻误国本。当然,安磐给嘉靖皇帝也留足了面子,只把矛头指向宫中那位始作俑者——太监崔文,规劝皇帝切不可为妖言蛊惑,果断斩杀祸国佞臣。阅过安磐的奏章,嘉靖似乎不以为然,只在一旁冷冷地批了一个“闻”字(意思是朕知道了),权作回复。

锦衣卫是明朝最为黑暗腐败的衙门,许多官员在其中挂名领空饷。嘉靖即位之初,拿空饷者达万人之多。经丞相杨廷和整治,大多被革除或降职。其中有个叫王邦奇的千户(统兵千余的长官),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待杨廷和离任以后,便纠集同党,鸣冤叫屈。为此,安磐直言进谏,历数其贪酷恶行,要求从严究治,无奈嘉靖充耳不闻,姑息养奸,最终留下巨大的祸患。

程启充,字以道,正德三年(1508年)进士,最初做知县,后来做到御史(监察官)。或许是嘉定人的秉性使然,同安磐一样,程启充眼里也容不得沙子。正德年间,尽管遇上个荒淫无度的君主,仍然恪尽职守,勉力维持,巴心巴肝为朝廷着想。每遇作奸犯科之人之事,忍不住总要上书进谏。明明知道自己的言辞除了惹来一身麻烦,对奸人和弊政无损于丝毫,仍执拗地进言,不停地上疏。朝野上下,买功、冒功、寄名、窜名、并功之风盛行,冗官、冗兵、冗费之弊泛滥;宠幸当道,腐败不堪,他进言“严为察革”;正德皇帝沉湎于淫乐,不理朝政,他上疏“请帝昧爽视朝,以图明作之治”;都督马昂把已经怀孕的妹子进贡给皇帝作妃子,他严辞苛责君臣的荒唐。但是,正德皇帝油盐不进,任你进谏什么,一概置之不理。程启充终于看明白,正德皇帝这么一滩烂泥巴,是无论如何也糊不上墙了。跟安磐一样,“以忧归”,不想再趟这潭浑水。

嘉靖皇帝继位后,程启充再任御史。虽然已年逾不惑,脾气秉性还跟年轻时一样,一根肠子通屁股,有什么便要说什么。他上书历数朝政人事的种种弊端,望新皇能够敬畏神明,从善如流,亲近贤臣,整肃弊政;他进言弹劾奸人朋党,批评皇帝用人失察。可是,对于程启充的良苦用心,嘉靖皇帝却从不买账,心情好时,批一个“闻”字;看得心烦时,索性扔到一边,不予理睬。

徐文华,字用光,与程启充乃同科进士,任监察御史,巡按贵州。曾因参与平定苗乱,军功卓著,受到朝廷的嘉奖。跟几位同乡一样,徐文华骨子里透着嘉定州人特有的血性,刚正不阿,忠直耿介。江西副使胡世宁,因谈论宁王朱宸濠被关进大狱,徐文华上疏抗辩,责其“杜天下之口,夺忠鲠之气,弱朝廷之势,启宗藩之心”;正德皇帝遣太监刘允去西藏迎佛,劳命伤财,弄得民怨沸腾,徐文华上书力谏;都督马昂将已怀孕的妹子送入豹房,供皇帝消遣,徐文华严历斥责(程启充对此亦有奏本)。遗憾的是,跟程启充一样,徐文华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侍奉的是正德皇帝朱厚熜,不是太宗李世民。徐文华屡屡犯颜直谏,换来的不是皇帝的洗心革面,而是对他深深的忌恨。终于有一天,正德皇帝不想再听他唠叨了,找了一个“出位妄言”的罪名将其收监,随后又将其削职为民。嘉靖皇帝即位后,徐文华官复原职,还是一副正直坦荡的德性,导致其仕途与人生以悲剧告终。

彭汝实,字子充,正德十六年(1521年)进士,授南京给事中。与前三位相比,就资历而言,彭汝实算是个小老弟,但行事风格与几位兄长别无二致。嘉靖三年,九江盗起,杀伤官军,而负有守土之责的两位将军无所作为,拥兵不出,彭汝实上疏弹劾;嘉靖皇帝掌控的朝廷,“忠邪未辨,以奉迎为合礼,以守正为沽直”,奸人当道,朝纲不振,彭汝实直言痛责,鞭辟入里。正直的官员吕柟(音南)、邹守益蒙冤入狱,他挺身相救,上疏抗辩;奸人王邦奇构陷离任宰相杨廷和,他仗义直言,以正视听。彭汝实多次指斥时弊,令张璁和桂萼两位权臣(嘉靖皇帝的铁杆亲信)恨得牙痒,嘉靖皇帝也看他不顺眼,晾他在把南京,不予理会。

跟同时代的朝臣一样,“嘉定四谏”因“大礼仪之争”而遭遇重创。

“大礼仪之争”,是围绕嘉靖皇帝执意要追奉已故生父兴献王为兴献皇帝而展开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君臣角力。按照礼制,嘉靖皇帝朱厚熜应尊其伯父弘治皇帝为皇考,以皇太子身份入继大统。而嘉靖皇帝却始终坚持,自己明明是兴献王的儿子,凭什么要认伯父为父亲。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个简简单单的称谓问题,而是关系到自己的正统地位,关系到自己能否成为独立的、有权威的君主。给自己的生父追加皇帝封号,不过是他为自己树威的一个由头。但是,朝中那群饱读诗书的“顽固”的大臣,却拼尽全力要坚守礼仪,试图用礼仪来控制这位想法怪异的君主。

这场由一个死人名号的称谓而引发的冲突,从嘉靖即位便拉开序幕;直到3年后那次悲壮惨烈的“伏阙哭谏”事件之后,这场博弈才以皇帝的完胜告一段落。

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皇帝下诏,称其父为皇考,重新追封为兴献皇帝。七月的一天,大理寺少卿徐文华等,将退朝的大臣挡在左顺门前,恳求大家参与请愿。状元杨慎(杨廷和之子)向众人高喊:“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给事中安磐等也发表宣言,今日有谁不参与力争,必群起攻之,誓死仇之。顷刻之间,左顺门外,群情汹汹,声势空前,两百多位文武大臣齐刷刷地跪伏于地面,要求皇上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嘉靖皇帝一再遣宦官宣谕解散,但同他一样执拗的大臣根本不买账。几个时辰后,皇帝失去耐性了,命锦衣卫拿人。看到几个领头者被抓走,众人像潮水一样涌到门前,摇撼着门扇号陶大哭,声震廷阙。大臣的哭喊丝毫未唤起皇上的悲悯,反而更为恼羞成怒,宣旨道,凡伏阙闹事者,四品及上大臣罚俸四月,五品及以下者一律收监,依次廷杖。结果,近180人被关进大牢;大堂之上,血肉横飞,有15人被当场打死。对此,嘉靖皇帝仍不解恨。十多天后,对活着的囚犯再施廷杖,又一批大臣被打死打残。从此以后,嘉靖的耳根清净了,再无人敢拿“礼仪”说事。

“大礼仪之争”,彻底打破了君臣之间的平衡,耿介之士遭受重创。“嘉定四谏”中,安磐两受廷杖,死里逃生,最后被削职为民,终老乡里。程启充与徐文华,因品级稍高,暂时逃过一劫,但在4年之后,仍然被秋后算账,先后入狱,惨遭“五毒”之刑。之后,对程启充以“阿附御史杀人”之罪,发配至辽阳(今抚顺一带);对徐文华以“挟私”之罪,发配到辽东(即北大荒)。在南京当差的彭汝实,为解救几位被诬入狱的大臣,仗义直言,也被“夺职”回乡。

 

参考文献

.常璩《华阳国志》

.张廷玉等 《明史》

《嘉定州志》(万历本)

《嘉定府志》(同治本)

徐炎德 《试谈“嘉定四谏”的受害事实》

黄德彰 《嘉定四谏》

熊召政 《被利益集团拖垮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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