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朱信光 叶烟 笔记本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44:05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朱信光正全神贯注地埋头自制着叶烟。先将一卷叶烟用剪刀剪成一寸长左右,再牵开一张大叶作底,铺上一把碎叶烟,卷成筒状,外面加一层包的纸,粘少许浆糊,烟就成了,状如雪茄。弄好后他把烟叼在嘴里,吧嗒吧嗒吸几下,通气了,就擦燃火柴吸起来。顿时,室内烟云弥漫。载昆站在门口已有一阵,闻到浓浓烟味,咽喉痒痒的忍不住咳起嗽来。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屋?”
  “怕打扰了你的兴致,” 载昆回答。
  “客气。请进!” 朱团长说客气话也生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载昆进屋,坐在了朱团长对面一张半新不旧的藤椅上,聚精会神地像等待考官出题那样,心里忐忑不安。
  朱信光烟瘾真大,把一寸长、大指拇粗的叶子烟吸完,才慢如慢意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再把墨汁瓶打开,倾出一点倒于砚中,用毛笔蘸了蘸,调匀,准备作记录。载昆心想这团长好古怪!不像团长,像私塾老师或账房先生。朱信光准备好了,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载昆后,开始了讲话。“你和我曾是同行,七八个月以前我还是一所中心小学校的校长;你呢,在蟠龙镇中学教语文。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讲到这里,他停下来准备再吸一支叶烟,可是擦了几根火柴都擦不燃。“妈的!老婆舍不得花钱,叫我吸叶烟,又尽买孬烟给我吸,别看烟粗吸一支还打不透!”载昆好想笑,擦不燃火柴怪烟孬,好奇怪的逻辑!朱团长重新擦火柴点叶烟,烟点着了,他猛吸数口,继续说:“我来后了解的情况不多,知道剧团已有两个编剧,一个叫……什么古老夫子,另一个叫白方圆,人称白铁嘴,两个人各有特点。古老夫子当演员出身可肚皮烂,记的旧戏多,他偏重于挖传统、搞旧戏新编。白方圆呢?这人会说,笔下差一点。他们两个所写的东西远远落后于时代,因此,我才打报告向上级请示,把你调来……”朱团长一字一句,一板一眼,抑扬顿挫,仿佛在念讲稿,眼睛基本没离开“账本”。他给载昆的感觉是太古板,怎么会把这种人弄到剧团作领导呢?
  朱团长嘴停住,似乎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笔记本也随之而合上。
  然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后,再次擦火柴吸烟,还想要讲点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我忘了给你泡茶。”
  他连忙去寻水瓶,水瓶自然没找到,他于是奔出房门呼叫:“老吴,吴正刚,别打牌了,快来”!办公室外就是剧场,声音传出,起了共鸣,即使是听力不好的人想必也能听得到。
  “来了,来了,”老吴不知在什么地方应声。
  回音比朱信光的呼叫声大数倍,震动四周,震得载昆耳内嗡嗡作响。“老吴是唱花脸的,嗓子好得很,可惜这家伙没文化,把剧本上的字扳不翻,生就跑龙套、当吼班的命。”
  不一会老吴来到,他后面跟着个瘦子,大约有五十来岁。瘦子皮肤黝黑,头发枯黄,衣服太脏。老吴说,水瓶被张大鸣打烂了,要他赔,他不赔。老吴向瘦子比手势,瘦子哇哇大叫,又蹦又跳,原来瘦子﹙张大鸣﹚是个哑巴。载昆心想,剧团中养个哑巴干啥,不过刚来不好问。
  “好了好了!”朱信光不愿听老吴胡扯,叫他泡茶可是没有水瓶,让新来的人有点儿感到滑稽,所以压住火气说:“你们走,你们走!”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扯开嗓子大喊:“吴花脸,你去叫管财务的拿些钱,多买几个水瓶回来,马上去办!” 话音一出,吴正刚同张哑巴早已溜之大吉。
  “团长,不必麻烦,”载昆站起来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别慌,我还要给你说件重要的事,”朱信光指了指藤椅叫载昆坐下,再猛吸两口烟。“我知你的工资偏低,我们准备按演员二级标准33元工资给你,在你原有26元基本工资上再加7元。按市场价计算,你可以多吃12斤肉。若不全吃肉,加的7元足够一个人一个月吃饱没问题。”
  “朱团长你想得太周道!”载昆掩不住感激之情。“谢谢你……”
  吴正刚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买回四个新水瓶,先给朱信光报流水账,并说了许多“领导那么忙,还关心群众生活,连买温水瓶之类都考虑到了”之类好话,总之好话多说,让新来的主子高兴。朱信光笑眯了眼,习惯性地挥了挥手,假装不爱听。回头笑着对载昆说:“吴花脸这家伙,爱说,爱帮忙,又爱管闲事,这种人剧团不能少。吴花脸,你帮载昆找间空房暂时住上几天,好吗?” 载昆知道可以离开了,就同吴正刚出了办公室,往宿舍走。吴正刚还是个爱吹的人,一路走着,他嘴不停地说话,讲他从前是军人,资格相当老。王将军在陕北垦荒,他是将军手下一名战士。后来王将军率领大部队去解放新疆,他奋勇杀敌,不幸受伤,不得不复原到地方。至于怎样到四川大中县,而且别的地方不去,专门到剧团唱戏的因由,他却不讲了。吴正刚与载昆走进申队长那间小小办公室,他说他还有事要离开一下,问啥事?他说朱团长要吃饭了,他要先去伙食团看看,就这样吴正刚把载昆丢在了办公室。载昆闲着没事,信步于屋外不远处那片空地。户外竟有好大的一片开阔空地,青草茂盛,麻雀很多,吱吱地从屋檐下飞出在树上觅食。几株柳树,几株老槐,几株紫荆,树木扶疏,唯独紫荆占尽风情,花刚谢罢,落红满地,香韵犹存。小径上,这个时候走来一位穿青年服的年轻人,带着几分矜持和几分好奇,与素不相识的载昆打招呼,好奇地问道:“你大概就是新调来的编剧老师?”载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青年便自我介绍道,他名王太名,是演员,爱好创作,到时候请载昆不吝赐教。接着,又来一男一女,男的给载昆印象是装模作样,女的随和而大大咧咧。男的自我介绍他叫申东河。女的嘴快,抢着说申东河是演员队的队长,后起之秀,共产党员。申东河则称赞女的是台柱,剧团四大名旦之一,名叫云桂香。申东河健谈,介绍剧团改革情况,整个剧团如何一分为二,一个人多一点的叫团,一个人少点的叫演出队,或叫轻骑演出队,演员一专多能,既可演川剧又可唱歌跳舞。他认为载昆可先到轻骑队锻炼,先熟悉剧团演员生活。
  云桂香似乎不喜欢听申东河一本正经地谈工作,走到旁边,以手扶紫荆树,丰胸挺起,纤腰微弯,肥臀撅向后,故意卖弄,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载昆很讨厌她的忸怩作态。
  不管别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要表现,以求男人青睐,竟唱起歌来︰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申东河皱皱眉头表示反感,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女人,就是有点儿风湿麻木!”
  这句话是当地人的俗语,指人活泼过余而近于癫狂,或是指生理上有小病。人们借用医学术语,指人某些行为过分,有点癫狂之态,并无太大的贬意。
  云桂香真的疯了起来,唱感到不过瘾,就模仿跳芭蕾舞,踮起脚尖跳将起来。申东河的思路被打断,心分散到女人身上。载昆这才把眼光转向云桂香。女人谈不上有多漂亮,但有种成熟的美;眼睛长得不错,皮肤白净,体态好不胖不瘦,但胸高丰臀,性感,给她增添了许多魅力。载昆算长见识了,这就是演员,常人以为奇之事,她们并不以为奇。演员与一般人区别大概在于此吧。
  载昆回头瞥申东河一眼,发现队长眼神有些异样。载昆读书较多,但记不清在哪本书里读到过描写情人互看对方的眼神,可以勾魂摄魄,过去以为不可信,眼下现实生活中却找到可信的印证。
  “编剧老师快来,” 吴正刚忽然出现,并放开粗大花脸嗓子惊山应水地大嚷。载昆寻声看去,老吴站在一排旧房前的石阶上向他招手。他告别了申东河与云桂香,急朝吴正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