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捉奸 上当 瘦团长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45:37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白方圆真会讲话,不但抑扬顿挫,而且眉飞色舞。“方尹通中师毕业,分到剧团来工作,开始相当老实。他的特长是能拉一手好胡琴,成为剧团的音乐骨干。我来后不只听一个人对我讲,一段时间怪人不怪,还讨人喜欢,因为他走红,红在他与刚来的刘团长一起搞戏曲改革。刘团长擅长作曲,喜爱创作,把方尹通当作搞戏曲实践的伙伴。两人信心很足,志向远大,各自发挥作用,共同完成了现代大型川剧《金沙江畔》的音乐,既保留了川剧唱腔特色又有交响音乐的美感。他们再接再厉,继续着手搞民间故事剧《芙蓉花仙》的音乐唱腔,可是遇上麻烦。《金沙江畔》是革命历史题材的戏,老家伙们不敢反对,而要搞民间故事剧,保守的老家伙们就敢找理由反对了。剧团过去的老艺人大多没文化,学唱戏是老师口传心授,一板一眼,一招一式,依样画葫芦。几十年唱老腔老调没有变动过,视为祖传经典。现在刘团长与方尹通兴妖作怪,唱川戏要先学‘1234567’,要识谱由年轻人把着手一句一句地教,老师成了学生,老师脸面何存!威性何在!老演员们于是联络社会上爱看传统老戏的五老七贤们,成群结队到县委宣传部门反映情况,说新调来的刘团长不懂行,却喜欢沽名钓誉胡乱搞!这哪里是搞戏改,而是在搞破坏,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川剧团非完蛋不可!”
  “宣传部是啥态度?”载昆急问。
    “宣传部感到众怒难犯。地方上五老七贤中不少人,以前或当过干部,或是名人,现在上了年纪,虽不管事,但‘铜盆烂了斤两在’。从表面看他们退休了没有权了,可是儿子儿孙正在台上。几个回合下来,硬是把个团长搞垮。前任刘团长失势灰溜溜刚被调走,后任黄团长立刻走马上任。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方尹通很快失势,这不用说,却说新团长也想搞臭他”!
  “是不是有些过分?”载昆有些怀疑,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哄你干啥?你别打岔听我慢慢讲——”
  白方圆继续开讲,载昆洗耳恭听。他嘴薄会说话,娓娓道来,事情来龙去脉渐渐在载昆脑子里清晰起来。一个有上进心又老实的年轻人如何被弄成不老实的呢?方尹通本人要负很大的责任,而剧团其他人呢?也逃不掉干系。本来,方尹通帮助领导搞川剧改革,这不但不错,还应鼓励。可是现实情况绝不是如此简单,方尹通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走了的那个刘团长,人们谐称“胖团”;新任黄团长人瘦,谐称“瘦团”。他不但身上瘦,而且脸上无肉。相书云:“脸上无肉,必定是怪物”。一个大名叫周六根的演员,背后议论新来的瘦团长,不懂川剧却懂马列主义,讲马列主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瘦团长与方尹通半年之久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瘦团长就在现在朱信光所坐的那个位置上,召见方尹通,先问了他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然后转入正题,煞有介事地问他,最近有人议论纷纷,说云桂香这女人反常,每晚夜出不归。方尹通老实回答,说他不知道。瘦团长别有用心地冷冷一笑,问方尹通是不是存在顾虑,在黄团长面前不敢讲真话。方尹通低头不语,瘦团长就开导他,说不但别人知道,连云桂香的老公飞云也反应很强烈。老婆每晚戏完好长时间不回家,不知干啥去了?回得家来已是半夜!老公飞云跑来找团长,请组织作调查,给他一个答复。方尹通边听边犯疑,心想该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云桂香载昆见过,就是刚来剧团时,在队长申东河与他说话时,唱“北风吹”、跳芭蕾那位“疯”女人。人虽一般,但胸丰臀大,性感十足。唱戏是主角,在舞台上很活跃。台下爱挑逗有才有貌的男子,这种势利眼人,怎么会与他怪人有瓜葛呢?如果真的怀疑到他,怪人恐怕睡着了都要笑醒,一夜之间他又会“红”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白方圆停下来问载昆。
   “我在想黄团长下的那招棋?”
  “那招棋?毒棋!反正这人心术不好!别打岔,我还没讲完……”白方圆喝了口茶继续讲怪人故事。“瘦团长开门见山地给方尹通讲,请他帮组织做件事,留心一下云桂香。每晚戏完之后她回没回家?若没回家,可能会到哪里去呢?授权方尹通为搞清问题,挽救同志,制止歪风邪气蔓延?必要时可作跟踪。瘦团下了命令,组织上相信他,他当然就高兴。心想要把这事办好,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瘦团长故意一再问方尹通愿不愿意干,方尹通怎敢说半个‘不’字!”
  载昆与白方圆坐了一上午茶馆,茶喝足了,听的龙门阵也不少,老白累了没再讲下去。两人出了茶馆沿江边小路走到分手,各自回家。载昆没有家,去“试如何”面馆吃碗排骨面,准备回剧团暂住地,可是经古允平古老夫子家时,被夫人刘映雪发现。这女人唱“摇旦”,演《王婆骂鸡》、《王大娘补缸》之类属于下层民众爱看的戏,她说话豪爽,动作夸张,生动活泼,极有生活气息。载昆被她拦住,问他吃中饭没有?载昆说刚去馆子吃了碗面。映雪夫人说:“不行,年轻小伙子一碗面抵屁用,来一起吃火锅吧,加人加双筷,不会把我们吃穷!”载昆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不,只好留下。他们已把火锅准备好,等锅中的汤煮开,熬出味道来,就开始下肉下菜。映雪夫人安排载昆与古老夫子坐在一起,古老夫子坐茶馆吹牛还没回来,只等他回来就开动。不一会古老夫子哼着戏回来,边走边唱:“恨杨广斩忠良呀……”见了载昆连说“稀客,稀客,”习惯性地拱拱手,表示欢迎。映雪夫人直爽,说“臭礼节捡来收倒,什么稀客、干客,遇上了就是好客,碰上了就吃,谁来都是一样!”在吃火锅 的过程中,古老夫子问载昆上午去了哪里,载昆讲去王爷庙坐茶馆遇上白方圆和方尹通,听他两人摆过去的龙门阵,以及听到方尹通上黄团长圈套的经过。古老夫子喝了几口酒后,原本没血色、干而瘦的脸上泛红,忍不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瘦团长召见,方尹通又惊又喜。惊,以为怀疑他与云桂香有苟且之事,但很快知道是虚惊;喜,瘦团长授权他调查此事,是相信他。方尹通问:‘团长,你这不是让我去捉奸吗?’瘦团长皱了皱眉毛只说了两个字:‘粗鲁!’方尹通脑筋一动,明白是要他暗中调查不先下结论。他领到任务就处处留心云桂香这个女人的行踪,连云桂香上厕所他都不放过,站在远处看她与啥人接触。唱戏时他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留心她与谁眉目传情。甚至云桂香喝水的茶盅他都要偷偷尝一尝,看水里是否放了春药。若有,则可以成为女人企图干坏事的依据!正常情况下的女人绝不会服性刺激药。然而,神经兮兮的方尹通出事了!他趁云桂香不在,端起她的茶盅往里一瞧,无色,再尝,无味,纯白开水。这古怪行动被旁人看在眼里,并加油添醋转告了云桂香。这还了得!‘这个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芦的怪家伙,他想干什么’?云桂香怒气冲天,横不说竖不说,就重重给了方尹通一记耳光,随口说出一句经典的话:‘你他妈的真是个怪人!’” 
      “怪人的绰号原来来自于云桂香之口!”
  载昆插话。古老夫子言犹未尽,继续说:“别打岔,更精彩的地方还在后面!”夫人映雪忍不住发出抗议,说老头子只管说不拈菜吃,说载昆只管听也不拈。她急,嘴里便大声嚷嚷:“煮了那么一锅鸡肉、排骨、香菇好吃的,吃不完剩下多可惜”。      
  “好,我们边吃边谈。”古老夫子不敢不接受意见,拈了菜吃还喝了酒,停下说话只有两分钟,嗓子痒痒的,又开口了:“方尹通忠于职守,天天跟踪云桂香,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秘密,就放松了警惕。一日晚上戏演完,他才想起未完成的任务,不知为什么估计到云桂香会有动作。要有“动作”在何处?当地男女幽会一般在河边。对!河岸上长满了黄葛树,树大枝粗叶肥藏两个人难于发现。他就急急忙忙地走去,到了河边,他把每棵大树都仔细查看,没发现人。若是别人尽到“责任”也就算了,可他是怪人,怪人有怪逻辑的,认为偷情者可能还没到,他就耐心守候。半夜过去,他实在支持不了才撤退。撤退就撤退吧,回去美美睡上一觉,明天去汇报绝不迟,可他邀功心切,不能等到明天。他不回自己寝室,要去找瘦团长。方尹通打老远就看见灯光,知道瘦团长竟然没睡。他走上楼道,越来越近,突然团长寝室内飘出女人放荡的笑声。这女人声音是如此之熟,这不就是云桂香特有的笑声么?到现在为止,把个本来就迷迷糊糊的方尹通弄得更迷迷糊糊。团长要他跟踪的女人变戏法似的在这里,到底是咋回事?若是别人,不难发现瘦团长使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方尹通应赶快回去,装作不知道乃为上策……可是方尹通是怪人,要当面瞧瞧团长屋里到底是不是云桂香。他毫不犹豫上前敲门,说有急事汇报。声音一出,门内灯光突然熄灭。有顷,门稀开一条缝,伸出个瘦脑袋瓜子,嘴里发出怒斥声:‘妈的,更深半夜你来干啥?真是他妈的世界怪人!’”
  方尹通升级了,最先由云桂香随便喊他是“怪人”,到一团之长骂他是“世界怪人”,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是当权者向他发出的危险信号,应赶快改弦更张,他却失去机会,以后因此而付出高昂的代价!果然,反右倾运动一开始,方尹通被打成右倾分子,斗争他时被人强行按来跪在炭渣上,双膝跪破血流不止,大家无动于衷,觉得方尹通就是坏,挨整,活该!
  “好啦,今天就讲这些。” 
  映雪夫人插话,打断了古老夫子的兴致。夫人给他连夹几筷子菜,叫老夫子快吃。回头对载昆笑着说:“别客气,客气是要挨饿的。”
  “哟,映雪夫人,你偏心罗,请载昆怎么不请我?”
  老夫子悄声对载昆说:“四川人说不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请他就是不请你,敢把老娘怎么样?”映雪夫人双手叉腰,佯装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儿。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方尹通双手作揖,一副涎皮涎脸的样儿。
  “在老娘面前,你不甘拜下风,就扎起裤儿爬!”
  这是一句怪话,民间俗语,要看用在什么场合,说的人是谁,被说的又是谁。演“摇旦”演多了并且上了年纪的映雪夫人才说得出口!也只有方尹通这种不知羞耻的人才能接受。
  方尹通的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迅速往载昆身边一挤,顺势坐了下来。
  “莫忙坐,” 映雪夫人说。“没你筷子,自己去拿!”
  这等于得到批准。方尹通笑着说:“得令!谢夫人。”
  方尹通去拿来筷子,重新坐下,狠狠拈了一大夹肉,准确地投入他又大又馋的嘴里。
  “真拿你没办法!” 映雪夫人长叹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