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矛盾 感情 茶馆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49:16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虽有屠一刀这件很不愉快的事发生,但总的说来演出的前期工作做得不错。演出如期举行,不受任何影响。屠一刀是爽快人,老婆潘玉莲跟野汉子私奔,并卷走了家财,多亏天天看戏。古老夫子陪他谈戏喝酒,乐而忘忧,淡化了心中之痛,他气几天便不气了。
  小分队人手少,每个人都有事,有的人还身兼数职。就说古老夫子他如同“万金油”那样发挥作用,他不但能编剧,还可以上台演戏,场面上可打小锣,还与载昆外出搞联系,作用特别多。这样的人剧团不少。有时候,人手实在不够,炊事员杨和尚煮好了饭、炒好了菜,只要缺人他都要上。另一个是售票员旦半仙,一天到晚醉昏昏的样儿,可是演戏缺个烂兵、二流子之类角色就该他了。载昆调来是编剧本的,目前在外跑台口搞联系,说不定哪一天缺人的时候,不得不粉墨登台哩。
  素玉在这演出队里学弹过扬琴,帮过几年腔,偶然一次因演员不够,领导让她在一出农村戏里客串了一位农民大嫂角色,被刚调来不久的新团长朱信光赞扬,说许多老演员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像,演现代戏动作古板,出手出脚程式化,根本不像现代人。演工人不像工人,演农民不像农民,演士兵不像士兵。我们的文艺要为人民服务、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不演好工农兵怎么行哩!朱团长一席话使素玉成了演员。在后来团里排演的一台现代小戏《半篮花生》、《追报表》、《补锅》中,素玉演了其中一些角色受到欢迎,使老演员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更增强了她的自信。
  不知为什么素玉刚参加演出,不但给观众清新、自然的印象,还能引起载昆的好感。同样素玉对刚进剧团的载昆这不懂那不懂,常给些帮助。比如说到剧团演员,谁是啥性格、为人如何、有没有文化、特长是什么等方面,先作大概介绍,使载昆有初步了解,自然会很有好处。
  载昆与古老夫子联系了两处演出地点,行话叫“跑”了两座台口,演出顺利,没出纰漏,大家没意见,载昆感到高兴。素玉私下说,老搞对外联系的老魏未必能做到这样,载昆听得出来,话中有话,包含对他的赞扬。小分队以农村演出为主,当然在农村演出尤其多,对剧团演员是考验。首先剧场很不正规,没有固定守门收票人员,演员没事的和暂时没事的都要参加收票工作,少不了素玉与载昆。人多的时候他们不会说话,更不会交谈显得亲热,怕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等到别人离开了以后,留下他们二人才有机会摆谈。开始泛泛而谈,属于浅层次的,并且以偶然性的话题为主,想到那说到那,毫无主旨与思想倾向。但是人的直觉很怪,合得来合不来一见就知是知音,古人常说“不是知音不与谈”嘛!
  经过多次接触,多次摆谈,双方有了基本了解,认识自然进了一层,可以摆摆家事。素玉说这世界上,她的亲人中只有她的婆婆最疼爱她,她十二岁以后这种疼爱都没有了。到底为什么她没有讲,话到嘴边没说出口。载昆隐约感到她的故事肯定充满悲欢离合,其中造成的缘由只有遭遇相同的人才能解读。素玉并没有听到载昆讲自己的故事,刚听了一句“我父亲是知识分子,但死得过早,”同样便没往下说。人要敞开心扉并不难,难的是思想上有无共同基础。
  许多演员对守门收票不喜欢,以为干打杂活是“掉价”,即使来了站一会便溜,只有素玉坚持到该化妆了才离开,她有角色要演出。最后只剩下载昆一人,他没有事不能走。戏演出许久,锣鼓声不断,演员在台上唱戏声传到耳里,与鲁迅在《社戏》里描写唱戏时的情景颇相似,只是没有“铁头老生”翻跟斗,也没有小旦咿咿呀呀的唱,川剧讲唱,唱是有的,不是咿咿呀呀而是缥缥缈缈,仿佛他又回到童年。眼前的情景似乎有几分相似,很多年以前,载昆很爱看戏,可又没钱买票,就犹豫于剧场门外。听着剧场内的锣鼓声,巴不得守门人发善心将他放进去,那怕是看最后一点点都好。眼前,就有那样的孩子徘徊在外,巴不得有人发善心。 
    “孩子们,现在你们就可以进剧场去看戏了!”
  孩子们没有动,吃惊地看着载昆,以为他在开玩笑。一旦他们信以为真,奔跑着进去,定会被抓出来,当众羞辱一番。看孩子们的脸上此刻都写着:“我们绝不上当!”
  “我再说一遍,要看戏的马上可以去,我绝不是哄你们!”
  孩子们终于明白,这是真的。于是争先恐后跑进剧场里去。
  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载昆感到十分轻松。他走到旁边山坡上的小树林中去,顺便坐在了一棵树下,那里清静并且看得较远。他依然感到迷茫:时间已是晚上10时,若是教师这时会坐在灯下批改作文,为一篇学生写得好的作文而激动;若已回家,睡在床上透过窗棂看天上的月,或许还会背李白、苏东坡咏月的诗句。可是此刻他在剧团还要过一两个钟头才能睡觉。
  “无聊之至!”他差点大声喊出来。
  散戏了。人潮如水般涌出,向山间小路漫去,顿时山林沸腾。有的打着火把,浓烈的火光映红了他们自己的脸。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亲人情人,陌生人和熟人,脸上洋溢着兴奋 、愉快、激动,对于很多农民来说未必听懂了看懂了戏,但觉得好看,好玩,劳动一天得到休息这就够了。
  沸腾后的山间荒野慢慢恢复于平静,色彩斑斓的一瞬不复存在,甚至不是目睹刚才的热闹绝不认为是真的,以为是幻觉。载昆走下山坡,经过演出后的剧场回到住宿的地方去,他才明白他是在过剧团式生活,非常不习惯,但这仅仅是开始,不习惯也得习惯。平常人家早已舒舒服服睡在床上,而干了这行当的演员,将近半夜了还要吃一次饭。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玩牌的玩牌,演戏的人把时光弄颠倒了。载昆洗了脸和脚,准备睡觉,忽听有人大声问:“载昆住哪里?” 载昆连忙答应。来人载昆并不认识。问叫他啥事,那人说古老夫子请他去。又问老夫子在哪里,来人说在“味道轩”喝酒,载昆估计屠一刀请他去,他不想去诳称头痛,来人只好离开。
  “你不吃饭?”素玉这时出现在门口。虽然灯光并不那么亮,在载昆看来她上身穿的红毛线衣十分显目,与她红朴朴的脸溶为一体,像一团火燃烧着,使情绪低落的他感到还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希望。他为瞬间的杂念而忐忑,她与他有啥关系?这不是胡思乱想吗?。
     不过载昆的思想活动,感情变化,对方不可能觉察到,因为她还是学生,她还幼稚。尽管在复杂的环境中,她会成熟得稍快一些,这是不可否定的事实,但无论如何她的思想没有变得比别人快和复杂。她只不过纯粹是因为他刚来,又生就随和性格,尽一点关心别人的义务而已。她若怕别人乱说,沾染了事故就不会与他频繁接触。她没有任何目的,她的行为完全随心所欲。载昆心想说他没有深夜吃饭的习惯,对他的关心表示谢谢。话到嘴边变成“我没有干工作,不饿”。素玉不同意他的说法。“不要说你守了门、执了勤,并直到散场,不就是干了工作吗?即使这场戏无事的演员,可以到酒店喝酒,茶馆喝茶,探亲访友,甚至睡大觉,发补助的时候也少不了有一份。这是规矩!随演出队出来,下了乡,就是干了工作,天经地义。”
  这一席话似乎很有道理,但从她口中说出,使载昆感到剧团有剧团的规矩不随波逐流不行。
  素玉走后,载昆有所思考,他想作为学生她要学的东西太多,某种意义说她远没有成熟。可作为女人应该说她早成熟了,有诗为证:“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这就是说古代女人十五岁就可以出嫁了。戏里也有类似的台词,常说的“二八佳人”,用现代话说这位小姐已满十六岁,可以“圆房”。现代女人要十八岁才能结婚,这种推迟是生理的或是人为的,在这里没有探讨的必要。然而古代女子与现代女人毕竟不同,因为时代变了观念不得不变。
  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后来终于睡着了。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大忙人申东河这才回来。他大大咧咧,脚步重重地发出响声,是一种自鸣得意与自傲的表现,说明他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这么早就睡了,”他说。然后更为莫名其妙补一句:“睡得着么?”
  其实,申东河迈着重重的步子进屋,载昆已经被惊醒,他凭直觉知道与申东河这人很难打交道,所以紧闭双眼装睡。申东河进屋不一定是睡觉,果然,“啪”地把灯拉开,打开箱子找什么,好像没找到,只听见他像生了气似的狠摔东西在地上,声音很响;最后哗啦一声,箱底朝天,东西可能没找到。他就到床上找,终于找到了。“妈的,原来你藏在被窝里叫老子好找!”
  申东河坐在铺上头靠着墙,翻开笔记本沙沙地急写。载昆心想:既然要写东西,为啥要玩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呢?只有四五个钟头就天亮不如好好睡一觉,明天清清醒醒地做事不好吗?
  忽然他停下,起床又去找什么去了。“妈的!”他又骂了一句。载昆想,不知道他又要干啥。
  “喂,载昆,你快快醒醒!”
  “队长,啥事这样急?”载昆心里很烦,嘴说话尽量不带烦的情绪。
  “带蓝墨水了吗?拿出来我用用。”
  “队长,实在对不起,蓝墨水有,但在老夫子那里。”
  “好,好,你睡,你睡,我去想办法!”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申东河趿上皮鞋,出门找蓝墨水去了。载昆忽然想起,古老夫子被屠一刀请去喝酒,或许还没回来,不回来才好,找不到蓝墨水他申东河就不得不睡觉了吧!
  载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就不知道申东河这晚以后的事。
  晨光初露。当太阳第一缕光线从住宿的窗上透射进,载昆很快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得赶快搬走,如果再与申东河睡在一间房内不短阳寿也要成为神经病。载昆拿起毛巾和漱口的牙膏牙刷找到有水的地方,刚拧开水笼头,接了一盅水,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准备漱口,这时候古老夫子不知从何处偏偏倒倒地走来,打老远就叫“载昆载昆”。他虽提足了中气,可由于烟酒吃得多,更由于牙齿落了几颗,说话不关风,他用尽力气,但声音仍含糊不清。
  载昆洗漱完毕,准备回去,仍没听见古老夫子在喊他。
  古老夫子心想这个年轻人还有点儿怪喃,啥事不高兴,装着没听见。
  当载昆低着头想事,走到离古老夫子只有几步之遥,这才抬头看见古老夫子眼神好怪。
  “啊,老夫子你起得早哩,来多久了?洗脸漱口了吗?”
  “刚到,刚到,”老夫子扯谎。“载昆你的架子大喃,请不动你!昨天晚上人家屠一刀请客,请了剧团好几个演员同我一起吃饭,还特别派人来叫你,你却不给大家的面子,找借口硬不去。你看人家怪人方尹通,屠一刀并没请他,他大方得很,去了。去了就去了,大家图个高兴嘛!”“老夫子你误会了,”载昆辩解。“我不喝酒,去了也没多大意思,并不是你请不动我。”
  “我替你说了许多理由,屠一刀勉强相信,不然他是有毛病的人,可要生气。”
  “老夫子,申东河找到你没有?”载昆乘机把话岔开。
  “找到了,他是无事忙,白天赶香灯(赴宴之意),晚上费油灯。改不了夜猫子习性。晚上老是东想西想,当然失眠,只好在笔记本上东写西写。他来问我有蓝墨水没有,我给了他,问他深夜怎么还不休息,他没回答就要走,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叫我通知你,他有事要找我们。”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申东河与他在一起不说,要通过老夫子来转达,载昆心里犯狐疑。
  “快些收拾好,去茶馆喝了茶再说,”老夫子说。“喝茶是雷打不动的!”
  很快载昆收拾好毛巾之类,拿到住地搁好,就同老夫子去寻找茶馆。
  巧的是,乡镇上只要有剧场的地方附近一定会有茶馆。这次也不例外,离剧场几步远就有一家规模较大的茶馆,老夫子与载昆走进去一瞧,喝早茶的人不少,其中大多数是剧团的演员。
  位子选好后,二人坐下,茶老板走来给他们泡好茶。
  老夫子像口渴了似的,忙着津津有味地喝茶,每喝一口都要发出吱吱的声响。
  载昆没有茶瘾,不急于喝茶,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眼光。年轻的川剧迷喜欢听年轻演员摆龙门阵,年老的就要找古老夫子吹牛。前三皇后五帝,正史的野史的瞎编的,吹来活灵活现,声情并茂;眉眼身法一起来,比比划划,那才热闹。不知为什么,本地戏迷不太多,屠一刀算一个代表,其他戏迷还不知有没有。
  “载昆,你要搞编剧,就得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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