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2 闲话 整人 万木春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53:52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矛盾无处不在,矛盾推动了竞争,并不妨碍日常演出照样进行。
  剧团为了生存,一年三个季度都在外地“跑滩”,风餐露宿,辛苦备尝。丢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不能照顾。演员中有的两口子都在剧团,这最为理想;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找的对象是外单位的这就很麻烦。按理说这些演员会产生不满、抱怨和厌倦情绪,但是他们并不是这样。这是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虽然在外面演出时间长,并不乏味:原因一是挣钱多;二是走的地方多,有新奇感,无疑分散注意力;三是这职业特殊,好耍,好玩,艰难、劳累往往被暂时所淡化。
  国外有个少数民族叫“茨冈”,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写过一首长诗来描绘他们的生活,有趣得很。矛盾和艰苦都充满诗意,引起读者的向往。另有一个叫“吉普赛”的流浪群体,他们的浪漫更为形象化,一路载歌载舞,有说有笑,还产生出不少美好爱情故事,其实就是流浪艺人,欢笑甚至富有诗意快乐的背后,定有不少辛酸和泪水。其演出形式,大体与申东河带领的川剧演出小分队差不多。差别在于外国流浪艺人属个体,政府和文化部门不给生活费,自生自灭;而中国的所有文艺团体,党要来领导,明确要为政治服务,政府当然要出钱管生活,道理不言自明。
  载昆来到小分队只有一个半月,已经成功联系演出了两个演出地方,眼下即将启程去第三个地方。他们初出来时乍暖还寒,40多天之后,已到暮春时节,平坝上得风气之先,可是花开早花谢也早。巡回演出到山乡则不同,春跚跚来迟,去时也较晚。平坝上菜花已谢,山乡菜花正怒放,金灿灿,一大片一大片,比桃花、李花、梨花、桐花都有气势,更能追寻、捕捉到春天气息。
  人说,触目伤怀!那本是自身有隐隐愁绪,托物寓情而已。
  难道载昆就如此慵懒,任时光流逝如此容易满足?
  新的生活包含许多未知成分,好奇就是最具魅力的一种。
  而猎奇,比好奇更能发挥主动性,更具快感,更有吸引力。如同蜜蜂采蜜,先是为了生存,在被花色花香所吸引的同时,追求情趣与为了生存,两者联系到一起。一方面工作为了生存,另一方面要生存下来少不了利益作支撑。载昆被未来生活所吸引,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
  来剧团之前,他早对川剧很喜欢。蟠龙镇的南华宫常演川剧,那是要买了票才能进剧场去看的。载昆的家庭太困难,看戏可有可无,花钱买票看戏是奢侈行为。他只能到茶铺外站着听不要钱的川剧座唱。在茶铺里座唱的多半是业余演员,注重唱功,个别的功夫比专业演员还行。载昆进了剧团才弄明白两者的区别。业余演员还有个别号叫“玩友”,“玩友”如果要进正规剧团当演员叫“下海”,这种演员不是幼儿学,缺少基本功,篾视他们称他们为“弯脚杆演员。”
  古老夫子先“玩友”后进剧团,已30多岁,关节生硬,不能补基本功这一课,属于“弯脚杆演员。” 一般来说由“玩友”成为演员,特点在唱而不是动作。载昆祖母是戏迷,爱看戏听戏,从小培养孙儿看川剧,不想,载昆长大会进剧团,无意中已学习、积累了一些基本知识,纯属意外。古老夫子说了,这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好奇!奇是引人入胜之始,那么猎奇是否是引入胜景之终呢?
  爱上什么,如爱画画、爱科学、爱体育、爱旅行等等,爱就是好奇,是第一步。而猎奇是第二步,那是在确定目标之后。最具永恒之奇需要去猎取的是一个字:“情!”由于天性,少男少女萌生着恋情,所爱恋之女人,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都是美的。由美生情,情动于中,必然要用一种方式去表达。载昆刚来,并没进入角色,谁多看他几眼,或少看他几眼,甚至不屑于看他都无所谓。这并不是说一切都无所谓,而是为今后选择作必要心理准备,是非常具有悬念的期待。
  即使如素玉,她的进入有偶然性,极一般极平常,生活中擦肩而过的事情太多,如果稍为让匆忙的脚步放慢,稍为注视来者,甚至不妨交谈几句,或许会改变历史。
  一日,载昆坐在茶馆里等古老夫子,商量去第三个台口联系的事儿,有位演员来矣。他的行为唐突,第一句话就是介绍自己,说他名万木春。载昆请他坐下,问他名字是否有“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意思。这人好奇地看载昆数秒钟,嘴角流露出一丝高傲,没有回答是与不是。
  载昆观此人个头高,身体壮,脸长眉粗,鼻直口方,头发梳向后面,显得十分庄重。
  良久。“载昆先生爱读古诗吗?”万木春突然问,可又不要载昆回答。“‘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为何诗人不直说,要以情代情?”载昆教书时曾分析过此诗,这是一种修辞手法,说雨不是雨,说晴则是情。载昆认为万木春与飞云一样,要考一考他而已。
  正不知如何对付万木春时,解围的人来了,而且不是一人。古老夫子左右逢源,各有一人相扶,这二人载昆早领教过,是“理发组”的哼哈二将,搞恶作剧的搭档——狼与狈。
  “万大演员先来一步,不知又在钻哪个牛角尖!”汪实春说。
  “我在请教新来的编剧先生,”万木春回答。“他却不肯赐教。”
  “你的问题大学教授回答不了,只有古老夫子能回答,”王林开玩笑地说。
  “古老夫子只懂川剧,我说的是诗,他根本不懂!”
  “老夫子不懂诗?你念两首来听听!”汪、王齐说。
    汪、王二人笑扯扯的样儿,谁都看得出在逗笑。万木春却一本正经翻开笔记本念道:“‘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这是哪位诗人写的诗,题目叫啥?请答!” 
      “这岂能难住老夫子!”汪实秋说。
     古老夫子不知道,示意王林叫载昆回答。
  “你这问题过于简单,由学生载昆作答。”
  “对,载昆,你快回答。”
  “这首诗是明朝诗人于谦所作,题目是《石灰吟》!不知对否?” 
  “完全对,再考你一考。‘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谁写的?哪朝人氏?题目是什么?”
  “唐朝诗人贾岛所作,题目名《剑客》,不知对否?”
  “完全对!佩服,佩服,改日再来求教。”
  万木春一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心里如何想的不知道。载昆心想:“我又不是演员,没来抢你飞云或是万木春的饭碗,非要难住我才高兴,不知这些人怎会产生如此心态?” 
  “别走啊,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考了人家,人家还没考你呢!”
  汪实秋、王林二人哈哈大笑,笑万木春自讨没趣。但是万木春早已不知去向。
  “老夫子给你面子, 让你出风头!”王林讨好老夫子,贬低载昆。“老夫子饱读五车诗书, 两首小诗怎能难他? 好小子,千万别骄傲啊 ”!
  “你两个家伙, 别涮坛子(开玩笑的意思), 干你们的事去吧! 我们要商量正事,请吧!“
  老夫子其实并不喜欢他们。汪实秋、王林二人感到没趣,悻悻而去。
  老夫子试探地问:“你觉得汪王二人与万木春相比,谁优谁劣?”
  载昆干脆地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我知道!”老夫子说。并且有感而发,讲起万木春的故事,因为他性情耿直,直到固执,认死理,闹了不少笑话。已到而立之年,忽然想起要耍女朋友。一日,学生王芳上门请他排戏,排戏之后,女生请老师吃饭,他误以为学生对他有点儿意思。饭毕,他邀请女生散步,沿环城路走了几遍,却一脸神秘,一言不发,他原本以为女生既有那个意思,定会主动说“我爱你!” 可女生没说。这样走下去,再不说,难道要走到天亮。他才急了,骤然停步,严肃认真地对女学生说:“从现在起……我们已经开始耍朋友了!”女生主要来排戏,并无它意,万万没料到他会弄错。女生满脸羞红,拔腿就跑,可他一直愣在原地不动。古老夫子还说万木春为啥来找载昆说《石灰吟》和《剑客》,只因在反右倾运动中,也是汪、王两人私看万木春笔记本,见上面记有“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马上向工作组汇报,说万木春写“反动诗词”,以发泄对“反右倾运动”的不满。工作组里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不知诗是贾岛和于谦两位古人写的,就把万木春打成右倾分子。另一个右倾分子是方尹通,那是领导居心要整他,在劫难逃。万木春则是冤枉,他完全可以把事说清楚,可他就是不讲,这人真迂腐!
  “他完全是大好人,他不是冲你来的,”老夫子一再地加以解释。“他不搞阴谋诡计,用他自己思维方式表达思想,有时别人能理解,有时却适得其反,往往让人家感到莫名其妙。”
  “我好像听白方圆说过,他有个笔名叫什么‘墨痴 ’,到底啥意思?”
  “我也不太了解,他爱读书更爱书法,陶醉甚至痴迷,可能是这个意思吧!”
      闲话之后,老夫子叫载昆作好准备,可能他们要提前出发。二人喝了一个多钟头的茶,老夫子说今天的事情还多,要立刻去办。比如组织既然定了排《英姑》、《刘四姐》,剧本该他改好,还要复写多份,保证主要演员、导演、司鼓、琴师人手一册,这工作由他完成。晚饭之前,这个地方的玩友协会要与川剧团联欢,共同举办座唱。他是玩友出身,不会忘本。不但参加还要唱戏,唱《杀奢》,他唱陈宫,屠一刀唱曹操。
  老夫子走后,载昆感到一个人坐着没意思,就到剧场附近走走。
  一路上,与载昆擦肩而过的都是年轻女演员,很少遇见男演员。男演员喜欢睡懒觉,睡醒后先喝足茶再说吃饭,甚至不吃早饭。女演员一般说来最能代表剧团形象,她们舍不得吃,却喜欢把钱用在穿着和打扮上,衣服鲜艳且款式新颖,发形和脚下鞋式样超前。更不要说化妆了,女演员都可以说人人都是专业化妆师。不但上台演戏要化妆,下了舞台更要化妆。在推行极左路线时期,官方把搽脂抹粉视为“封资修”,若谁在暗地里化妆被别人检举,轻一点的写检查,重一点的要挨批判。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女人,爱美更是她们的天性。形势对他们不利时,就淡妆淡抹;形势宽松时,就浓妆艳抹。那些年没有化妆品卖,她们就自己制造。把葫豆磨成极细的粉沫,用细刷蘸上,轻轻拂拭脸庞,再用手抹匀;有一种植物叫胭脂花,开红花故名胭脂,细心采集花蕾少许放于碟中,用清水浸透,以水抹唇,红而湿润;用水洗脸,脸细嫩而晶莹。胭脂花结实,晒干研粉,用之于脸有护肤养颜之功效。从前听说过画眉,张敞画眉成为典故。唐诗人朱庆馀诗《近试上张水部》中就有:“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就说的是画眉。那时科学不发达,没有纹眉技术,眉不弯不细乍办?就对着镜子用小银夹一根一根地拔去不规则的,弄成柳叶眉或新月眉。拔的过程既痛苦又麻烦,但为了美她们花时费力去弄,心甘情愿。
   女演员走一地风光一地,知音者写信痴迷者追随,当时,认为这些人不怀好意,要提防着点免得上当。其实他们可以叫做“追星族”的先驱,用不着大惊小怪。
      女演员要自重一些,一般与外界交往不太多。男演员不同,走一地建立一地的朋友,当地人以在剧团里有朋友而倍感荣光。他们或请吃饭或送土特产,吸烟的送烟,喝酒的送酒。一时的新鲜,以后很少来往,渐渐淡忘。于是,一句名言诞生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载昆读过一些书,旧时代瞧不起唱戏的,把“倡”与“优”并提。可是,唱戏的并不是最糟糕的,据说各朝各代各有不同划分“上九流”和“下九流”之标准。比如有一种划法是:(下九流)“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配,指配种)。” 唱戏的属“下九流”之首,不低。另一种不是“九流”而是“十流”,“七优八娼九儒十丐”,好像为极左时期把知识分子说成是“臭老九”找到所谓“依据。”不管怎么说,演戏这项职业特殊,演戏是高台教化,“戏上有世上有”的说法,肯定戏的作用,戏剧宣扬正气,提倡的是真善美。然而长期以来被误解,原因恐怕是多方面的吧!
  散步了好一些时候,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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