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3 心计 樱桃 红绿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54:45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剧团要换演出地点,或叫“转台口”。反正越走越远,越走山越多,越是人烟稀少。当然风景也越来越好,山清水秀,景色如画。最可贵的是空气新鲜,仿佛混和着庄稼、泥土、树木的香味。人在山中久了,深切体会到的是空灵感,或许正是对城市喧嚣、烟尘、繁杂的出自内心的反感。
  人和自然的和谐,以及人的生存状态,只有在大山怀抱中才能有所体会。
    载昆与古老夫子合作,“跑台口”到的第三个地方。一般说来是比较愉快的。只要你尊重他,听他的说教,听他的故事,他就觉得“孺子可教也”。 
  这地方名叫“乌抛”,出自何典,没人知道。镇所在地在两山之间较平坦处,有利于建房。居住的人多了后,发展成为集市,再经过不知多少年的进化,修宽道路,建设街道。农民中的少数较聪明的,放弃农耕,进城做买卖,然后固定下来,成为小镇首批居民,“乌抛”较小,连万年台都没有。原因是:小镇太穷,又没出过名人和大一点的商人,无钱搞慈善事业;也许小镇历史太短,积淀不厚。可是镇虽小,民风淳厚,外来污染少,对人十分友善,加倍热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川剧团。
  幸好,在小镇最高的地方,小学校和一座香火不旺、规模不大的寺庙并存,互不侵犯,相得益彰。寺庙不知为什么没有固定的和尚,来打扫卫生的都是镇上信神信佛的中老年人。
  庙里从前住和尚的僧房,虽然破旧,但可遮风挡雨。室内当然不会有床,演员遇到这种情况多,好想办法。在地上铺垫谷草或麦草,隔一层油布,上面放上棉絮,最上层放草席,就可睡觉。女演员一般要挂上纹帐,可以大意一些,睡在里面不至于被人一眼看透。
  转移台口,就是从甲地转移到乙地,是最麻烦的。甲地演出完毕,那怕迟到半夜,也要抢着拆台,把舞台上的一切拆下来弄好,准备运走;这是有分工的,该装置股的事。演员们只管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就行,其它事则不用多担心。
  但无论哪个方面的人,这一天都是最劳累的,一拆一装,必定耗费精力。所以新地方第一晚上不演出,到第二天晚上才演出。当晚要做的事多,睡得很迟,第二天起不来,要睡舒服了才起床。吃些东西是随便的,吃多吃少不论。如有人邀约,三五成群地还可去玩牌。女演员则喜欢逛街,买些日常用品,男演员不玩牌的喝茶吹牛,有的还下象棋。
  红绿自从申东河召开会研究排戏以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痛快,自认为吃了个“哑吧亏”。人家让你当《刘四姐》的女主角,已给够面子。但也可以说没给面子,她要排大戏的意见竟被否决!为了消遣,她叫来三个女演员,玩扑克“拱猪”。男人愁喝酒,叫“借酒浇愁;”红绿这叫“借牌消愁”,其实质都一样。不知是巧合还是别人有意对着干,冯致英也约了人打牌,云桂香这枚眼中钉就在其中。两拨人相距不远,叫嚷声此起彼伏,互相都有点儿示威的味道。
  无论如何,给陈旧的古刹带来意想不到的生气。
  古老夫子约王林、汪实秋、周六根喝茶吹牛凑热闹。老夫子想息事宁人,化解矛盾;而王林与汪实秋惟恐天下不乱,他心想:女人最好打起来,把衣裳撕破更妙;周六根没有啥想法,他喜欢别人请他喝上一杯,则天下太平矣!缺席的是载昆,他不喜欢打牌,更不愿与谁为伍。他每到一地,都要四处走走,先睹为快。可是从住地出来,经过古庙空旷地时,不知为什么,红绿突然向他招手,把载昆给难住了,犹豫之后,虽很不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
  “不坐下玩玩?”红绿好看的脸上已不见愁云,眉开眼笑地对载昆说。“请坐,会打扑克吗?”
  “懂一点,但玩不好,”
  载昆只得坐下,但离她较远,红绿示意他把椅移近,然后偏过头来对他小声说:“这次你得感谢我……” 她没把话说完,估计载昆一定明白她指的是啥。
  按照剧团聪明人的逻辑,很多事情没有必要弄明白,有些不明白是好事,是留有余地,可以后发制人。可是载昆差于阅历,非要说上这一句“我……不明白。”
  这并没有把红绿难住,女人把椅移得更近,抹了粉的脸几乎要挨着他的脸了,他无法离她再远一些,心里顿时莫名其妙地燥热起来。只听她在耳旁悄声说;“你会明白的,我现在暂不说。”她这“留一手”的策略,反而把缺少心眼的载昆给难住。既不好再问,又不能立刻走开,只能佯装看她们打牌,以掩饰他内心的忐忑。
  红绿的心情影响了她打牌,一次次出错牌,一次次悔牌,近于“耍赖”,却不能挽回失败,被对方“拱”成“肥猪”。好强的她恼羞成怒,把牌猛地一甩:“倒霉!不打了,不打了!”
  邻桌的冯致英偏要插上一嘴:“红绿姐,耍赖呀!怎么在学生面前甩牌呀,好没道理!” 
  红绿冷笑道:“我耍不耍赖也碍不了你们的事”!红绿话中有话。她站起身来指着几个学生对载昆说,“惹不起我们躲得起,一齐去散散步好吗!”
  几人走出古庙,沿着小路前行。路随着山势蜿蜒而上,迂回曲折,山石峥嵘,树木参天,羊肠逶迤,泉水淙淙,好一个去处。越走越高,越走越险。红绿不能很快回去,怕别人说“杀回马枪”,更怕冯致英、云桂香等人笑话,硬着头皮往前走。她不要女学生搀她,却把载昆当成扶手,半个身子倚在载昆身上,弄得载昆气喘心跳,举步维艰,红绿竟全然不知。
  红绿称得上美人,用“小家碧玉”来形容亏了她,用“大家闺秀”来比喻,她气质上差了点,反正你用啥眼光去看她,她就是啥。一个字:美!她卸了妆美,上了妆更美,她的表演令人叫绝。她演昭君像昭君,演秋香像秋香,演祝英台像祝英台,演杨贵妃像杨贵妃,被同行誉为“表情种子”,并不算过誉之词。
  再往前走,山更陡峭,恐怕倒下的不是红绿而是载昆。他们不得不往回走,走到平缓处,红绿松了口气,这才摸出一方粉红纱巾拭汗。从前说美女出汗,叫“香汗淋淋”。载昆发现秘密,红绿的纱巾上洒了香水,擦汗不就成擦香汗么。为啥有这样的想法连载昆自己都感到实在无聊。
  “刚才你打牌时说,我要感谢你,不知……”载昆终于忍不住问。
  “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红绿回答,似乎有些生气。
   “我真不懂你说的是啥意思?”载昆因心急脸红手出汗。
  “我替素玉说话,让她出演《补锅》女主角,难道你不该谢我?”
  载昆不知说啥才好,辩解,不知辩啥;不辩解那是默认。这就怪了!红绿与云桂香都有同样意思,同样敏感,说同样的话,剧团演员真了不得!红绿暗自发笑:别看他当过教师,好像有学问,说到男女之事就急,脸也红了,实叫人好笑。心里那样想,嘴上却说:“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何必不自在。你不想了解我吗?我和吴芳是搭档,她反串小生,我演小旦,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红遍川南,你从前没听人说过?”
  不知载昆真的听说过,还是出于恭维,连声说:“咋没听说呢?爱看川剧的人都知道!” 
  红绿听载昆的赞扬心情愉快了许多,边走边讲起家史,说他母亲风华是名演员,演一地就有一地的崇拜者。“有次,我妈妈睡过了头,迟迟没与崇拜者见面,一青年急得很,从旅店窗户上跳进室内,我妈妈被惊醒,以为是坏人,大声惊叫‘快来人呀!’人们破门而入,把青年饱打一顿,并把他扭送到派出所要求治罪。那是解放初期,特别讲阶级斗争,这人恰好成分不好,结果定成坏分子,判刑三年。刑满释放后,那人不死心来看我妈妈,摆谈起来,才知是场误会,把一个热心人当成坏人,过了三年牢狱生活,好不冤枉!我妈妈问他而今有工作没有,他答没有。问他愿不愿到剧团工作,他说自己是戏迷,当然愿意,但不知他坐过牢的人剧团收不收。我妈妈是红角,说话有分量,说以前冤枉了人家,应改正错误,剧团最终收留了他。他后来成了我继父。”
  红绿不愧为“表情种子,”摆家事如同演戏,涓涓细流,娓娓动听。
  不知为什么,她与新来的载昆,会“痛说半光彩半不光彩的家史!”
  “吴芳身世之迷,好听,空了我给你讲。” 
  走了个把小时的山路,山随路转;听了她家的故事,故事因讲述而增色。这才回到原地。
  古老夫子与一群“吹牛不犯死罪”的家伙们,吹够了肚瘪了,大约进了馆子去喝酒,已不见身影。
  冯致英她们仍在打牌,不知谁小声嘀估:“看,他们回来了!”
  众人整整齐齐地把头转过来,像看什么怪物那样盯住红绿与载昆。红绿来了劲,坐下,不走。她男人严中走来,说中午是吃伙食团还是进馆子?红绿说不忙,晒晒太阳消消毒,分明在说气话,严中不知前因后果,讪讪地傻笑。“哎呀,耳怎么有问题,痒痒的怪不舒服,严中快给我掏掏。”
  严中像作好准备似的,马上摸出小巧银制的耳勺,认真地给红绿掏耳。载昆趁机想走,红绿不让,因在掏耳不敢乱动,摆摆手说:“别走,我的掏耳手艺最好,不像严中笨手苯脚,等会我给你掏试试。” 
  载昆想了想,不行,红绿怎么有掏耳的爱好?得赶快找个理由走,于是他说有事不走不行。
  “啥事?你若相信你老姐,就说出来听听!”
  载昆或许是老实,或许是脑子反应慢,支支吾吾竟说不出话来。
  “你如果要去会素玉,我不拦你;如果不是,你就别走,等掏完耳朵我们一起吃饭,今天我请客”。
  厉害!这是话中有话,看似平常,弦外有音,把载昆给镇住。
  严中给红绿掏完,正要收耳勺,红绿想了想,示意让他给载昆掏。严中有些不乐意,载昆也不想掏,红绿一把夺过耳勺,另一只手把载昆的头按来侧着,叫道:“好孩子别动!”
  红绿不但心细而且手巧, 她掏耳的技术比专业人员还专业,载昆先前的紧张完全消失。
  冯致英那边怪话不断,看到此光景,越说越难听。
  不过再难听红绿却听不见,等于零。
  不一会事完, 红绿叫严中看住载昆,一起去馆子吃饭。
  等到红绿一行三人走后, 冯致英她们才把眼光收回。
  “这婆娘太不叫话!”云桂香对冯致英说:“她完全不把老公放在眼里,喊他做啥就做啥,耳朵完全没长骨头,这样的人不要说大中县川剧团,全县可能找不出第二个。”
  “不,桂香姐你太谦虚了,你们那个飞云,老是老一点,可人家对你绝无二心,你喊走东他不敢走西。”冯致英说到这里有些伤感,眼里似乎浸着泪水,为不让云桂香看见把脸侧向一边。
  说到婚姻,云桂香的情感被触动,牌打不下去,挥手叫小彭小刘两个徒弟可以走了。两个女徒弟走后,她长长叹口气说:“我们这辈子倒霉要算婚姻,我嫁给飞云,致英,你知道啥原因吗?”
  “知道一点点不完全,”冯致英认真地回答。“大家不是说映雪夫人作的媒吗?她对你好,你就听了她的话?”
  “没办法,致英姐,说出来不怕你笑,‘我们是怀起娃娃拜堂,’‘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原是戏剧里的故事,领了尚方剑的八府巡案,可以先把奸臣斩首,然后才奏明皇上。用在这里意思是先弄起了娃娃,才去办结婚手续。剧团里的人都知道,云桂香吃了大亏。
  “据我所知,先斩后奏的不少,红绿与严中不也是嘛!”
  “可是,人家掩盖得好,天衣无缝!别人好久结婚,好久生娃娃,谁会记在心上。只要不是太明显,结婚不到半年就生孩子,也不会露出马脚!”
      “当时,扯结婚证后吃喜酒,你还在哭是咋回事?”
      “反正……那时太年轻不懂事!”云桂香不愿说得太具体,含糊带过去。
  “唉!你我同病相怜……”引发了冯致英的感慨,声音充满苦涩。
  “你们的婚姻基础好,你爱他他也爱你。两个人又年轻,洪泰民演武生,你演青衣,何等美满,真令人羡慕!”
   “可惜好景不长,他得病了,我们分开,相互得不到照顾……”
   冯致英突然感到胸闷,猛地咳嗽不止。
  “致英,你该不会有病吧!咳嗽把脸都咳个通红。”
  “不会,可能是得了感冒。”
  “好吧,我们去吃饭,”冯致英说。“来到乌抛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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