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意外 苦涩 邓大姐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5:56:50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组织上给三天时间,让白方圆与载昆作好下乡准备。载昆人生地不熟,只有上街逛逛,散散步,走累再回去看看书,消磨时间。这个城市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城市,布局比较散,原因是受流经境内的两条河流的影响。两条河汇合处,河岸之上修建了许多房屋,鳞次栉比,高低有致,非常美观。河岸边遍栽黄葛树,这种树两广、福建叫榕树,贵州叫黄果树,或叫黄果榕。四川特别是蜀南叫“黄葛”树,这沿河的黄葛树成为大中县一道风景线。载昆对这种树有亲切感,树大,枝繁,叶茂,常绿。当地人奉为 “黄桷大仙”。凡有苦难,就去求“黄葛大仙”。善男信女们在树身上钉满红布表示虔诚。更趣的还有在树身上钉布鞋和草鞋的,难道大仙要走路?载昆知道离大中县和蟠龙镇不远有个沙湾镇,黄葛树一样多,但对待树大大不同。在大中县、蟠龙镇是‘仙’,在沙湾镇成了‘害人精’。其情况如何,文豪郭沫若在他自传体小说《我的童年》中,有另一番描述:“在我们乡下,榕树每每是一二十围的大木,一般人叫着‘黄葛’。这黄葛树每每爱寄生在别的大树上,因为发育的迅速,不两年便要闹到喧宾夺主的地位。把原有的大木形成为自己身上的寄生树一样,因为这样乡里人总很讨厌它。乡里人的迷信,只要树木过于庞大了,便要成精,能在人身上作祟,每逢有病有痛,那迷信很深的人,便要用三寸长的铁钉隔着小小的红绿三角布,拿去钉在树上。以为这样病痛就会被除似的,像那容易膨胀的黄葛,那当然不免要多受被钉的待遇了。”
  诚如沙湾镇人,与大中县所属的蟠龙镇人虽对黄葛树褒贬不一,但对黄葛树公认的好处也有:“但是夏天在那儿纳凉垂钓倒是再清凉也没有的。”大中县的黄葛树临河而立,风姿独特,从岸上看同坐在船上看各有千秋,大树之绿倒映于水,把河水都染绿,随水的波动大小又生涟漪,姿态各异。
  据《嘉州府志》记载,陕西长安人刘兼,曾在离大中县和蟠龙镇不远的荣州当过刺史,很喜欢此树,并以为题,托树咏志,作诗而赞之曰:
       叶如羽盖岂堪论,   百步青阴锁绿云。
       善政已闻思召伯,   英风偏称号将军。
       静铺讲席麟经润,   高拂虬枝兔影分。
       更有岁寒霜雪操,   莫将樗栎拟相群。 
  先前说过大中县城树大、树多、树好,然而江流饶廓,波光树影,江与树相映成趣。一年至少有九个月水是绿的,与树色溶为一体,十分清丽。而且波澜不惊,潺潺漫流,平静时如湖。清盐茶李大使在诗中以“风光应不让西湖”誉大中县,“小西湖”之名从此名闻遐迩。画家丰子恺、作家李准来大中而盛赞大中。李准有诗名曰《咏五通桥(大中之正名)》:
        榕树参天五通桥,   凌云烟雨岷江潮。
        若把五通比西子,   祖国山河第一娇。
  大中县境古迹不算多,除了菩提寺、王爷庙还有多宝寺,在大中去自贡必经地两河口处。寺中供有尊颇为独特的“神”,牛之首、马之面。这种神名曰:“五通神。”有人查找来源,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见到过这神,据说是专管牛马的神。大中县与比邻的自流井一样盛产井盐,当时没有汽车运盐,只有牛车马车。盐灶老板就叫工匠塑出“五通”这种神来供奉。这仅仅是种推测而已!
  另外,大中县桥多,桥各式各样,古老的、现代的;石头砌的、水泥铸的;空中架的、水上浮的;临时的、长久的,都能看到。载昆在黄葛树下喝茶,进江边小食店吃豆花饭,到虹桥那边追寻过去运盐古道,再经吊桥观先进的真空制盐……黄昏时分回到菩提山下,在离清代设立的盐关不远处,人民为自己的女英雄丁佑君塑造了一座丰碑!载昆因缅怀先烈,随口吟哦,成诗数首,现录其一: 
  
  题辞
  ——丁佑君烈士纪念碑的正面,朱德委员长亲笔题了辞
      血与火,仍燃起激动的波涛
      历史啊,怎能把人民的好女儿忘掉
      题辞,分明是再现烈士的音容笑貌
      崇高的感情,为真理战斗何惧强暴
  
      题辞写在花岗石上吗?不!镌刻在人心上
      哪里有斗争,就在那里发光闪耀
      感谢啊, 老一辈共和国缔造者
          为了明天, 赠给我们以无价之宝
  
  正当感情留连于烽烟遍地的1950年,西南革大学员们随解放军一道进军西昌,追剿残匪,队伍里就有大中县出生的丁佑君。一个女孩子以惊人的勇敢搞征粮工作,取得了不小成绩。后来,土匪发生暴乱, 解放军不能很快赶来救援的情况下,她被土匪抓住,受尽折磨、受够侮辱,坚贞不屈,从容就义,成为名扬中外的女英豪。载昆想, 他身为编剧,假如有一天,组织上要他写剧本,他毫不犹豫就写丁佑君!
  “你不是载昆吗?”
  凭声寻人,一眼就瞧见叫他的是位女人,体态丰满,举止潇洒,在那充满感情的圆脸上还有两个盈盈酒窝。此人是谁,载昆一时记不起来。
  “你真是贵人头上多忘事……”
  载昆很快在记忆里搜索。“啊,我记起了,你是邓大姐!”
  “对,我是邓大姐。我们文化馆组织搞的社会主义教育宣传队,你当时在蟠龙镇教书,被我们选中,参加了为期半年的宣传。开始,你与一个姓梁的小伙子说相声,不行,没选中,后来你就讲评书。评书题目我至今还记得,叫《许云峰赴宴》,开始也不行。声音没抑扬顿挫不说,动作呆板不协调,经过我们的帮助成了功,受到各地观众欢迎,你忘了没有?哈哈哈!”
  “对,对,邓大姐你的记性真好,”载昆由衷地感到高兴。“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你还在蟠龙镇教中学吗?”邓大姐关切地问。
   “没有教书了,调到大中县川剧团当什么编剧!”
  “当编剧……”邓大姐只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接着转入其它话题。“载昆,当时你们抽来搞宣传、排节目,时间短任务重,我没请你们去我家里玩过,现在你调来,有空余时间,到我家坐坐好吗?晓得我住在哪里,二天好来,行不行?”
  载昆心想反正这几天没事,可以去,他们相识已久,邓大姐资格老,理应上门拜望。听说邓大姐自己还有许多传奇故事,听了可以丰富他人生阅历,又何乐而不为!
  “好吧!”
  载昆同邓大姐沿着河边林荫小道向前走。天刚入夜,灯火通明。大中夜景真美,河水粼粼,汩汩有声;浮光耀金,静影成璧;黄葛树叶,被光所染,色更深浓。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的路,转入山道,踏上全由石板铺成的曲折小径。抬头望去,巨大深蓝山影笼罩下,前方不远处,模模糊糊出现一排白色的平房,如国画一般。邓大姐说再往上走不出五十个石级,她的家就到了。
  到了他家门前,屋里透出灯光,她轻轻叩门,门开,眼前站着一位少女,笑容满面。没等少女发问,邓大姐说:“琴儿,快叫载昆老师!”女孩叫了,声如黄莺。进得屋内,坐下后女孩很快泡上茶端来。说了个“请用”便离开,邓大姐说琴是他小女儿,正读高中。载昆环顾室内,房间不大,约十五平米,但布置有序,显得井井有条。有桌有书柜有床,这不用多说 ;墙壁上挂有许多照片,记录着历史,也读出她人生悲欢离合的故事,以及当年的风采。奇怪的是照片中有两幅是剧照,难道她还有演川剧的嗜好?回过头来,竟发现床上纹帐内横挂着一柄光亮的宝剑。邓大姐扫视载昆写满疑问的脸,微微地叹了口气说:“我们算是有缘,你在川剧团,我在文化馆,同属文化系统的单位。你搞编剧是新工作,而编剧对我是老行当,你参加工作没几年,而我十四岁参加工作,那时是在解放前,说具体点是在一九四四年……我们是同行,有不少话要说,要慢慢讲。只是十时渡船就停开,你今晚就不要回去,我给你找个地方住,行不行?”
  载昆很快表示同意。他说:“剧团房少,领导暂时给我找了个住处,只有一张床,其余啥都没有。宿舍好像人都走光,只留下一个病人。深更半夜‘哎哟,哎哟’地叫,弄得人心烦。”
  “我知道,这个人会演武生戏,我看过,还不错,他的名字叫洪泰民,他的老婆是……”
  “冯致英。”
  “你认识?”邓大姐感到奇怪。
  “当然。我不是刚调来剧团,”载昆说。“我调来已有数月,随剧团小分队到邻县坡口地区,搞些后勤工作,与演员相处几个月,当然认识一部分演员,其中就有冯致英。”
  “原来如此!”邓大姐明白了,她说。“你刚来,还没适应,我在剧团工作前前后后有十来年,苦辣酸甜,哪样我没尝过?我慢慢给你讲……”
  以下就是在那个晚上,邓大姐将自己的故事讲给载昆听:
  她没说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总之她五岁时成了孤儿。小时孤苦,长大后累累多苦难,她在孤儿院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她当过报童,拾过破烂。一次偶然机会,她见到在各地宣传抗日、为抗战勇士募捐的冯玉祥将军。冯将军听了孤儿院院长的介绍,对邓瑜(邓大姐大名)身世表示同情,把她留在了他领导的“抗日救亡宣传队”里。解放后她分配到川南某地区任地委宣传部干事。不知为什么她被调到下属一个县的川剧团工作,职务是团长。也不知为什么,又被免职,成了编剧。观其一生,她性格爽朗,事业心特强,个性鲜明,对人热情,做过许多好事,也犯过不少错误。她的“官”越当越小,级别越来越低,脾气越来越坏,她是值得研究的女性人物。
  “人家节节上升,我呢,速速下滑,”她感慨良多。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载昆忍不住发问。
  “两个原因:一是不会吹牛拍马,二是我行我素,所以在官场无立足之地。邓大姐苦笑之后,立刻又大笑。兴致来了,还高声念陶渊明写的“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以解嘲。
  “你爱人呢?他在哪里工作?”
  “离了,早离了!”
  说到婚姻似乎触到她心灵的痛处,不但笑容没有了,而且还有些凄然惶然。“我的第一个老公是当官的,只因为那时我在剧团当领导,还要参加演出,他有意见,怕我痴迷于川剧艺术而不能自拔。我说过我一贯是我行我素,不但学会演折子戏,而且在大型戏《梁山伯与祝英台》里当主角;因角色关系,夫呀妻呀地呼叫,还要配之以相应的动作,舞台上嘛,那是艺术啊!完全是虚拟世界,并不像拍电影上床、拥抱、接吻那样真实,但我那当官的老公还是接受不了!载昆你刚进剧团,还不知道演员们的矛盾是什么?矛盾集中在安排角色上。不知是哪来的规矩,搞行政工作团长不能演戏,演戏是不务正业。更不能容忍的是说我‘当官的演戏,人家演员做啥去’,这不是夺人饭碗吗?运动来了,造舆论要打倒我,有些人无所不用其极,胡说八道,说我与演梁山伯的小生演员乱搞。本来是凭空捏造,我老公出于偏见,信以为真,不念旧情,非但同我离了婚,而且同意剧团开我的批判会,把我弄臭。不少人落井下石,和几个跳梁小丑,黑白颠倒,是非混淆。过去有人对我说,‘当官的只讲政治,不讲良心’,我还不信,现在相信,为时已晚。从前有人告诫过我,讲剧团中人,大都缺少信念,如墙上芦苇两边倒,个别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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