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 结婚 镇反 坐班房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6:05:19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白方圆本在朱信光要整的人的名单之中,由于这次文化大革命不但来势汹猛,而且一开始就是“踢开领导闹革命”, 而不是从前的“在党支部领导下干革命”,他第一个“靠边站”,成了一句俗语说的那样,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白方圆天生口才好,可以在各派之间活动,煽动、卖弄,纵横捭阖,既卖矛又卖盾,又当苏秦又当张仪,成了炙手可热的头头们的座上客。
  从文革发动的头一年起,到第二年春节,他耍舒服了,酒醉的次数多了,吹牛的范围扩大了,知名度提高了。他希望运动没完没了,剧团三驾马车永远闹不团结,他才能在头头之间游刃有余,成为必不可少的一个棋子,因而他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感到还有不圆满的地方,剧团里不乏漂亮的女人,可是人家不喜欢他,社会上他认识的女人也不少,但尽都“敬鬼神而远之”。不要说远没到“讲恋爱”这一步,连单独约见面,人家都躲之唯恐不及。可是他运气来了,远在昆明的大姐来信说,已为他选中一个名叫苟春花的女子,年纪稍大一点,但是人长得还可以,有一份好的工作,有一副好的德性。他太需要女人,三十岁了他急呀,连做梦都在追女人。追呀,追的,女人“回头一笑百媚生”,他就受不了,“那东西”就动,马上有液体如一喷泉般的涌出……是的,这不但毫不为怪,而且是成年男子正常而又平常的反应。
  他的大姐一连给他来了几封信,一是夸那苟春花是如何如何的好,二是建议他作好完婚准备。说他年纪不轻,不是小伙子与小姑娘闹对象,别在鸡蛋里挑骨头,若还满意就“一枪下马”,干干脆脆,马上结婚,既省钱又省时。他姐把详细安排都给他讲透。姐夫从前任刘省长秘书,“文革”虽靠边站,但如俗话说的那样“铜盆烂了斤两在”,说话还有人听,朋友、亲友会来捧场,结婚办上几十百把桌,热闹热闹,不成问题。
  “知我心者,大姐也!”白方圆很激动。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社会活动交往中,人与人充满勾心斗角,互不信任。戏台上讲的那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现实中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剧团里大龄男子和大龄女子都有,热心撮合的人也有,但是像他姐那样死心塌地的却没有。他知道有的人表面上热心帮你,暗地里却要四处坏你。婚事不成,轶事被传扬开来。
  白方圆失眠了,好容易睡着了,但也尽做结婚梦。不知是大姐的疏忽,还是给他留下想象空间,没给他寄来苟春花的照片。他在梦中见到的苟春花,一会儿是红绿,一会又换成云桂香。他突然走“桃花运”,以前他追过的几个女演员,当时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现在却变了,一致同意要与他结婚,乐得他经常从梦中笑醒。
  他准备过了元宵节就去昆明,相信大姐是不会错的,对象与结婚同步进行。他住在载昆旁边,经常见面,载昆知道白方圆这人不能结交,但不能得罪他,所以见面时仅点点头而已。谁知有一天,他从旁边来到载昆寝室,东扯西拉地说了一通儿之后,话锋一转,说载昆如何的不错,大大称赞了一番。载昆虽猜不透他要干啥?然而总觉得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有目的而来。
  果然,白方圆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说到主题:“我已经买了明天到昆明的火车票,我们是邻居,又是‘好朋友’,专门来通报一声。我走之后,请多留意,屋里虽无价值连城的宝贝,但仍有可卖钱的衣物,麻烦留心一二,不胜感激之至!”
  “你去昆明是探亲吗?”载昆问。“打算耽搁多久?”
  “哦,我差点把重要事给忘掉!”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儿,接着说。“我可能要结婚了,但又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我大姐为小弟的事,比我还急……你们等着吃喜糖吧。”
  “好事,我提前祝贺你!”
  “谢谢,我也希望你早日结婚,”白方圆说。“我还有一事,但……不好启齿……”
  “你何必客套,有事仅管说!”
  “大姐几次三番催我去昆明,仓促得很,我毫无准备。无论如何不能空着手去,至少要买点土产……但我囊中羞涩,买了车票就所剩无几,离发工资又还早……我想……”
  “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载昆明知他想借钱,但是并不点穿。
  “我想,你一不吸烟,二不喝酒,应酬又少,兜里装得住钱,不像我‘烟茶酒岁寒三友,’消耗大,经常不敷出,寅吃卯粮,手头拮据……”
  “你我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别绕弯子好不好?”
  “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白方圆爱面子,扭扭捏捏,不肯开门见山。“能不能帮我一把……”
  “啥事儿?我越听越不明白。”
  像下了很大决心,白方圆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能不能借三十元钱给我解燃眉之急……”
  那时物价低,工资也低。剧团台柱演员吴芳、红绿,副团长孔不明、李弗笑工资顶级,每月三十九元,其余是三十三元、二十八元。载昆才调来每月三十三元,自己吃伙食十元,给母亲六元,购书和买生活用品五元,可结余十二元。白方圆估计载昆有钱,三十元相当于一个月工资,买大米可买五百斤左右。白方圆说出后,见载昆不说话,以为说多了,马上改口说如果借三十元多了,借二十也行。
  载昆依然没说什么,从兜里摸出三张十元的人民币,给了白方圆。
  白方圆先是愣住,然后是惊喜,惊喜之后是赞美,他似乎想都没想,一张口就是十多个美词,他说:“初次会面我眼睛一亮,蓬荜生辉,惠风和畅;以后知你金玉其内,如鹤立于鸡群之中;谈吐高雅,如行云流水,天然去雕饰;你对人热忱好客,有孟尝君之遗风;你侠肝义胆,为朋友可两肋插刀,如高渐离、荆轲之再世……”                   
  载昆真想呕吐。早知他如此庸俗不堪,他绝不会借钱给他。
  临到他要离开时出乎意料地说:“此去昆明完婚,不是我的意思,更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去,到处都在武斗,枪林弹雨,血雨腥风,我在路上的安全成了大问题,如果我险遭不测,我寝室里的一切财物权权由你处理,我是守信用的人,你借钱给我请放心!” 
  当晚无事,睡到凌晨三时左右,郑壳儿还没起来“报时”,有人来敲门。载昆开门,是白方圆,他手提旅行袋,神秘兮兮地说:“我要走了,昨天忘了说,‘祝你早日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我已向何泽他们讲了,你站错队与别人不同,你是认识问题,他们是本质问题……”
  白方圆走后载昆一直没睡着,心想这个内心和表面距离太大,他本人到底知不知道?
  不一会,郑壳儿照例准时叫鸣,叫了三遍,天逐渐亮起来。人们醒了,他却呼呼地大睡。由于整日躁动不安,兴奋莫名,盲目而充满狂想,许多人生病,剧团重症不少,曹大庆、郑壳儿算在其列,白方圆也算。当然老病号多啦,比如方尹通、洪泰民等等。
  载昆起床后,才知道降温了,记起女诗人李清照词:“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他加了衣服,屋里太沉闷,准备约素玉出外走走。
  那知在路上碰见素玉,问载昆要到什么地方去,载昆扯了个谎,说要回蟠龙镇看老母,顺便问她去不去。素玉犹犹豫豫,打不定主意,载昆说:“我回去耍一段时间,你好久想要来,找人带个信我到车站接你好不好。”
  载昆与素玉分手后,去车站买了票,赶车回了老家。家里没有多大变化,祖父母健在,母亲仍然闲不住,在帮人缝衣服。吃饭的时候,先是祖父问载昆有女朋友没有,他们好久抱孙子?接着祖母和母亲又问同一个问题,问得载昆脸火辣辣的,很不好意思。祖母唠叨起来,说:“前街上苏家那个幺姑娘,人不错不说,她老子还是街主任,你如果同意找人去做媒。”
  祖父接着用教训的口吻说:“眼光不要高了,要讲实际,好看能当饭吃吗?太漂亮的说不定是妖精转世,丑一点的女人说不定还有福气。我给你讲一个乾隆王游江南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祖父已经讲了好几十遍,民间传说乾隆王下江南,到了乡下,独自一人观山望景迷了路,时过中午,肚中饥饿。但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看不见一户人家。乾隆爷正无可奈何之时,山间小路上走来一农妇,她渐渐走近,看清这农妇虽丑,但她手提的竹篮里装的却是香喷喷的热饭菜。乾隆爷急问妇人给谁送的饭,妇人讲给丈夫,他正在对面山坡上劳动,一早出门还没吃过一点东西。乾隆爷又问,可不可以把饭菜给他先吃,你丈夫要吃你再回家弄。农妇迟疑了一会表示同意。乾隆爷平常吃的是山珍海味,从没吃过农村泡咸菜,感到特别好吃,也特别高兴,临别时乾隆爷给农妇一把扇子,叫她丈夫拿到县衙,县太爷定会给奖励。乾隆爷走后,农妇回家再弄一份饭菜到山上给丈夫吃,丈夫冒火,说他看见妻子把饭菜给陌生人吃,要动手打她。但是经农妇解释,丈夫才平息火气,最终知道遇见了皇上,得到了大好处……
  祖父用意很明显,千万别以貌取人。载昆眼下遇上的不是“眼光”高矮这个问题,他在盼素玉是否会来,如果她来,他们的事就有几分眉目了。到了下午,载昆心想若等不到她来,准备回剧团。真巧,她竟来了。家里人高兴自不待言。买回好菜弄饭,并热热闹闹吃一顿,小屋里因多了个年轻女子而充满生机。在家里两人可以放松,屋后的小园,有树有竹,两人去玩无人打扰,没后顾之忧,把心里话尽情地倾诉。几天几夜都有说不完的话。小园中二人世界,仿佛是世外桃园。
  他们在蟠龙镇,并不知道一场有利于他们的风暴已经来临。
  四川开始了对造反的镇压,这就是有名的“二月镇反”!
  在军队的支持下,过去一段时间被打垮了的“保皇派 ”,开始反击。剧团曾 “得风气之先”,造反最早,影响最糟,“民愤极大”,被武装部领导称为“威虎山”。很快,镇反开始,“造反军”被打成“右派组织”。地方上瘫痪了的“公、检、法” 重新开始工作。大中县共抓十六人,剧团抓了八人,占总数一半。情况是这样的:
  “保皇派”和人民群众,首先抓走“军长”何泽;    
  “宣传部长”方尹通躲在乡下,被农民发现抓走;
  严中同老婆红绿在街上散步,被人发现抓走,误认为严中是造反军副军长;
  卫大可没在“造反军”中任一官半职,连小小头目都不是,却因他父卫时隆解放初期被人民政府镇压,估计他心怀不满趁“文革”之机大搞阶级报复,也被抓。
  万木春因参加“红教工”这个被人们称为极左派的组织被抓,该组织的口号是“受压最深最革命”!解放后谁受压最深?不就是地主、资本家吗?这不是公开号召阶级敌人反扑吗?
  王太名与何泽向来有矛盾,他另立山头,创建了“毛泽东主义造反纵队”,当了队长。现在被打成“反动组织”。周六根起到很大作用,他被造反派整惨了,他要把整他的何泽、方尹通逮送法办,但他下手迟了,只剩下一个王太名。他不能放跑机会,借机与王太名去电影院辩论为由,将他扭送到公安局。他的两个副手,一个女的叫周眉峨,一个男的叫李豆如,但只抓了民愤大的周眉峨。
  王林、汪实秋成了剧团临时负责人,在“造反军”组织机构表上发现白方圆是“副军长”,消息一传出,剧团里的人大哗。大家说:“白嘴也应捉拿归案,可惜他先走了”。古老夫子讲:“这家伙把我们大家都骗了,表面上他说啥都不参加,其实他是何泽的高参!”
  申东河两面派嘴脸大暴露。起因是北大的学生马济文来大中县煽风点火,把事弄大。镇反了,马济文首当其冲,第一个要镇压的就是他!可抓他时,他躲进供电局并摔伤了脚,是申东河不顾危险,把马济文背走并藏了起来,从前造反派恨他,而今保守派也恨他。他总想“两面吃糖”结果成了孤家寡人。他四处寻载昆,想说服威信较高的载昆,让他这个“党员”发挥作用。他猜载昆一定回了老家蟠龙镇,就跟踪而至,问了许多人找到载昆的家。厚着脸皮敲门,意料不到的是开门的竟是素玉,他愣住半天说不出话。素玉为什么不喜欢他这个“前途远大”的人,而喜欢平平常常又大她将近十岁的载昆呢?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速之客显得尴尬,但很快恢复平静。载昆虽不喜欢他,但是还让他进了屋,申东河来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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