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饭罗,”夫人已摆好了菜。“吃了饭你们慢慢再摆龙门阵。”
　　“夫人,拿我的好酒来!” 涂俊方高兴地说，并强调一个“好”字。
　　“好酒？‘五粮液’还是‘茅台’”？载昆打趣地问。
　　“比你说的酒还好上一百倍！”
　　吹牛！载昆留有余地在心里想没说出来，看了是啥酒再说。孙静文提着个土罐走拢，将酒放置桌上。还未启封，先闻到浓浓的药香味。看涂俊方神经兮兮的样儿，似乎是故意做作来的，载昆尽量忍住才不至于笑出声来。开封后老涂各自斟了半盅，他先饮一口，连连称赞“好酒哇！”
　　“你只顾自己喝？”夫人孙静文提醒丈夫劝客人喝酒。
　　载昆原本是不喝酒的，为不扫他两口子的兴，呷了一口，感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透鼻梁。于是问道：“老涂呀，你这啥酒？”“啥酒？我不讲你肯定不知道，”老涂骄傲起来，声调昂扬：“文革在进行中，中央办公厅收到一封信，上写韶山一百零五岁老人毛先用，向毛主席敬献一张二十二味中药的特别药方，用于泡酒，常年饮之，可以百病消除，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哈哈哈!”载昆听老涂这样说，大笑起来。“真是愚人节的喜剧!”
　　“你说什么？”老涂很诧异。
　　“文化大革命以来，滑稽事儿层出不穷，老涂你在扯中草药行医，去年听没听说过流行一种神药叫‘8．31’，宣传词与你现在讲的过之而无不及，也是说它有‘包医百病，益寿延年’功效，结果使成千上万人上当；今年初，从上海传来更为神奇的‘鸡血针’疗法，因为买鸡抽血麻烦，上当受谝的人相对少一些，但危害很大，打了鸡血针的人凌晨就唱，状如鸡鸣，十分可笑……”
　　在载昆说话的过程中，涂俊方一直在摇头，没等载昆继续说下去，就大声反驳：“载昆，这世上事有真有假、有假有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穷尽矣！总不能说出现过假药，就没有真药！按照你的观点，我被蛇咬了，见着井绳也要怕么才正常？哈哈哈！”
　　“吃菜，吃菜，”孙静文怕迂夫子认了真，说话出格伤了朋友和气。
　　正在说话时，从门外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一个说：“我们运气好，遇上吃饭，快，添上两双筷子！”老涂与孙静文反应过来，叫他们快坐时，高的拉矮的早已经坐下。
　　载昆估计老涂和那个高的是相当熟的朋友，不然不会如此随便。
　　“冲着我的好酒来的？”老涂不但高兴而且有几分得意。
　　“当然！”高个子回答。指着矮个子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好友吕不为先生，大学毕业，高工。这位是大中县奇人涂俊方，人称‘医学博士’，近来研究草药有惊人成就。”
　　“过奖，过奖，”老涂嘴上谦虚，心里特别高兴。指着载昆说，“你们可能不认识，川剧团新来‘铁笔’，未来的大作家。而刘世贞（高个子）呢，县政府的刀笔师爷，御用文人，经常笔下生花，欲讨领导欢心，可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人不坏。好了，你两个跚跚来迟，该罚三杯。”被老涂戏称为“御用文人”的刘世贞并不生气，连叫朋友吕不为喝酒。
　　“好酒！”吕不为说。并不推辞，一饮而尽。饮后啧啧称颂，“真是名不虚传! ”
　　“请夫人回避，我们要说我们男人的事！”
　　孙静文苍白的脸上突然微微有一些红，说了句“别瞎吹那些‘古而怪之’的怪事”，然后不情愿地走到门外去。
　　见夫人走后，老涂带着几分自信地说：“运动开始，我挨斗争最多，他们不但把我肋巴打断，还踢我下身，失去性欲，起初去医院找医生治疗，可又慢又费钱。后来得此秘方，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决。若不然，早去黄泉路上矣！”感叹一番这才转问刘世贞：“喝了一副药的酒，效果如何？”
　　“效果明显”，刘世贞回答。“哈，哈，效果明显得很呀！”
　　“汇报要具体，”老涂要人家替他宣扬功绩：“快说来大家听听！”
　　“遗精现在不遗了，‘做爱’也找到感觉了，食量增加，精神比以往都好。” 刘世贞振振有词地讲。“我的朋友吕不为先生，因患阳萎，妻多年不孕，想子心切，特来求教。”
　　 “我成了送子观音！哈哈，岂不荒唐。” 老涂因为高兴，笑言几句，以示幽默。
　　 喝完酒后，老涂与大家一起喝茶。“我是有求必应，分文不取，” 老涂说。“我不再供应你们的酒，造反派扣了我的工资，发生活费，现在只有吃饭的钱，而无喝酒的钱。所以我不再保密，干脆把处方抄给你们，希望你们拿去救治更多的人。”
　　老涂庄重宣布完毕，迈着方步，去到书房。大家喝了一会儿茶，老涂已抄好处方，滕写三份一一交给大家，载昆拿过一看，上写：
　　   续断 川芎  熟地 枸杞 肉桂  陈皮 牛膝 羌活 木瓜 大枣 独活 
　　   2钱    2钱    3钱    2钱    2钱    2钱    3钱    2钱    2钱    5枚  2钱
　　防风 沙参 大茴香 秦艽 前胡 杜仲 当归 枣仁 茯苓 灵仙 甘草
　　 2 钱 5 钱  3钱  2 钱  2钱   2 钱  3钱  5 钱 3 钱  2 钱  2钱
　　    原说明：用酒二斤，开水一斤，白糖一斤和药泡半月之后，每日饮两小杯。
　　  涂俊方作了自已的说明，他说：“我查了医书，这处方妙就妙在集中药精华，集滋阴固本、除湿健睥、温中散寒、和胃理中、活血补血、壮阳滋补于一身，非常全面，饮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本来载昆以为又是变了花样的‘8．31’ 与“鸡血针”，始终抱着怀疑态度，无动于衷，经涂俊方出示了药方，并作讲解，心开始动摇，准备回去买药泡酒试试。
　　在回家的路上，载昆偶然回头，看见贴在电线杆子上一张并不显眼的发黄小传单。他想：“镇反以来，万籁俱寂，怎么又开始有传单”！他不经意地睥睨了传单一眼，几行小小的字进入他的眼里，瞬间澎涨成无限的大：四川整个复辟了，“二月镇反”是股逆流！
　　这几行极平常的字，却让他心惊肉跳，预感“保皇派”们的日子又要开始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