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 坐牢 夺权 忠字舞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6:06:35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载昆作为知识分子有不少缺点,在看到小传单后更是暴露无遗,以为大祸降临,整整一个晚上他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当然起不了床,浑身无力,好像还有点发烧。素玉来看他,吃了一惊,要扶他去看病。可是他说病不要紧,死不了。他把传单的内容向她讲了一遍,说镇压下去的造反派若翻转来,不以十倍的疯狂报复才怪,恐怕一劫比一劫难逃。
  素玉劝载昆不要想得太严重,不要紧张,说他又没参加镇反,也没举报过谁,更没唆使外面的人来剧团逮过谁,怕啥?周六根抓过王太名,王林、汪实秋把白方圆整惨,人家都没害怕!
  载昆仍没被说服,紧张心情丝毫不轻松。他叫晓彭带信,通知勤务组成员以及所谓保守派骨干到王爷庙茶馆开会,说有重大事情要研究,不来的后果自负。
  运动初期,王爷庙附近十多家茶馆被“红卫兵”勒令关闭,并列茶馆“十大罪状”,现在风头时期已过,茶馆纷纷开门营业。载昆去后,周六根第一个人先来,王林、汪实秋形影不离,后一步到,晓彭随后拢,申东河说不来,实际五人到会。载昆讲了他看到的传单内容,说镇反是逆流,这是向我们发出的危险信号。载昆最后说:“估计四川搞镇反,没经过中央同意,下一步定要发文件改正。我们要赶在前面解散‘勤务组 ’,从今日起,我们不要再进行活动。”
  载昆刚说完遭到大家的反对!周六根在反对者中言词最为激烈,指责载昆与旧时代臭文人无异,不但缺少革命坚定性,还是个机会主义者。他认为镇反是解放军支持下的革命行动,大方向永远是正确的,谁矛头指向解放军,就是毁我长城就要砸烂谁的狗头!
  王林、汪实秋因逮过白方圆去坐班房,害怕说镇反错误,竭力攻击载昆。为仗胆,他们两个轮流发言:“镇反,广大工农兵都参加了,而且相当积极、踊跃。中央首长多次讲,工农兵斗争大方向永远不会错的。讲镇压反革命错误,肯定是坏人放出的扰乱人心的谣言。”
  只有晓彭保持中立,认为载昆的意见值得重视,是不是到嘉山或成都去看看情况再说。
  “会议”不欢而散。
  载昆厌恶运动,厌恶因运动给人与人带来人为的矛盾,他却为这种抽象的理念大动肝火,大费脑筋。他经过一夜思考,决定第一次以“丛中笑”为笔名张贴《我的检查》的地方,第二次贴上他写的《声明》。中心意思是从即日起他退出剧团“勤务组”,今后他不再参加勤务组的一切活动。他退出勤务组之后,谁召开会谁负责任。
  载昆的《退出声明》无疑引起演员们的惊讶与猜测,本来经过一个多月的镇反,逮了一批人,其余的人优心忡忡,坐卧不宁,不知今后怎么办?眼下“保皇派”正得势的时候,为啥载昆要反其道而行之,再蠢的人也会明白,是不是载昆听到啥与他们不利消息,才变被动为主动。总之他这一行动如在沸腾的油锅中洒水,油噼里啪啦四溅。人们的情绪从沉寂中复苏过来。
  载昆因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感到相当的疲倦,躺在床上休息。素玉推门走进,十分着急地对载昆讲:“周六根、黄林等人去人民武装部告状,说你软弱、自私、不顾全大局,带头写《退出声明》,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晚饭后,载昆独自出去散步,在河边滩上望着长河落日,孤帆远影,思绪万千,痛苦不堪,心想这下全完了!无论是造反派获胜,还是“保皇派”获胜,他都成为被排斥的对象。
  载昆忐忑地过日子,除了素玉,其他人根本不与他往来,他空前地孤独、苦闷、彷徨。
  事隔不久,果然不出载昆所料,中央为解决四川问题发了个红头文件,因内容有十个方面,简称为《红十条》。明确规定四川搞“二月镇反”是逆流,是完全错误的,抓了的要释放,要平反。造反派如同领到“尚方宝剑”,顺理成章地很快恢复壮大,“保皇派”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第一个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是王太名,关得最久的是何泽,坐牢四十五天:关得最冤的是白方圆,他在造反军中无一官半职,却瞎吹他是什么“副军长”,误坐二十八天牢,他出来就说要还载昆借给他的三十元钱,表示他很守信用。在监狱里最没骨气的是方尹通,不但自己认罪好,还积极检举他人。最有骨气的是万木春,在监狱里捣蛋不说,还大言不惭说他是最坚定的左派,扬言他坚持要“解放全人类”!因他不服管教,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可是这个万木春,因他是演员,演过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在戏里扮演主角李玉和,戏里的情境与他面临的处境竟狭路相逄在监狱里。从前他演《红灯记》李玉和被鸠山投进大牢一场戏,他戴的假“脚镣手铐”,轻飘飘地走台步,找不到感觉。而今由于他在监狱里捣乱,死不认错,看守惩罚他,让他如同死刑犯人那样戴最重脚镣手铐。他在监狱里走动,有亲身感受,才明白从前演戏找不到感觉的原因。好了,现在他不是万木春,是共产党人李玉和。逮他进监狱的不是“保皇派”的人,是汉奸。提审他的人,不是公安人员,而是日本鬼子。他开始连唱带表演了:
      “狱警传,似狼嗥,我迈步出监——
       休看我,戴铁镣,锁铁链,
       锁住我双脚和双手,
       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看守十分不理解他的思想与行为,更不认为他“坚强”,而是认为这人因惊吓,疯了。  
  剧团被抓的人共八个,人们就用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两旁站的“八大金钢”来称他们是“八大金刚”。反正“金刚”们坐牢各有各的故事,在监狱里“坚贞不屈的”好汉万木春被认为“有病”;在监狱里“屙稀屎”的“投降变节”分子方尹通,出了监狱头上出现自造的光环,成为“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好战士!
  这次阴差阳错的镇反,是中央权力斗争激化的反应,有来头的,但有的地方镇反扩大化了,最终导致演变成一场闹剧。坏事变成好事,给造反派带来机遇,被逮去坐了牢的成为最革命的左派,成为一种光荣,成为一种资本。他们自我宣扬的目的为了抓权。
  在一份中央公布的权威文件里,可以找到这样的话:混进党里、军里、政府里的人是一小撮赫鲁晓夫式的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要从他们手中把权夺过来。
  为了夺权,放出来的“八大金刚”暂时没有实施他们在狱中想好的报复计划,那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方尹通的话来说:“你咬过我一口,我要咬你十口!”   
  载昆从前的担心没成为现实,就因为中央号召把权夺到无产阶级革命派手中来,他们忙呀。
  载昆及其一伙“保皇派”们,躲过残酷的一劫。
  对于夺权夺什么?啥代表权?许多人做梦都在想,准备夺权的造反派们也弄不明白,以至于大闹笑话。现在载昆从所见所闻诸多笑话中,只讲一个,可见荒唐之一斑。
  
  细心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前面讲过剧团旁边不远是茶花公社的一个大队,有个医院名叫农场医院,里面医生不多,罗佗华是其中一员,医不育症。还有位捡药师傅名叫任大祥。其人身不满一米五,而且其貌不扬,近视,臃肿,脚有病,走路时老往一边偏。为什么载昆注意他,这是因为任大祥从前在剧团工作过,红过,五十年代当过代表政府派到大中县川剧团的代表,现在还有人叫他“任代表”。红了一阵,冷却下来,甚至把他踢出剧团,改行成了“药剂师”,说不好听点叫抓(捡)中药的“抓抓匠”他的心态一直不平衡。现在老天有眼, 他当上造反派。眼下中央号召夺权,天降大任于斯人,千万不能失去良机,得赶快去夺权。他别出心裁地认为,夺权就是夺印。或许他在剧团看传统戏多了,知道执掌全国政权的皇帝有印,叫玉玺;下面州官有印县官有印;代表皇帝出巡的特使和八府巡按也有印,调兵用虎符实际也属印。特殊情况下叫做认印不认人!现在各地方各单位也有印,但不叫印叫“公章”。办什么事儿要交介绍信,上面要加盖公章才算作数。
  “哈,哈,哈,夺权不就是夺公章么?”
  任大祥自以为聪明,他一早起来裤腰上挂了个小布袋,预计只夺十来个小单位的章装进布袋就满足了,他的心不狠。他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两点,一共夺得十二个单位十二枚公章,高兴得很,归来时唱起川剧《斩黄袍》中赵匡胤的唱段:“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任打杵(任大祥外号,意思是矮子)儿,你捡了钱还是中了奖,咋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方尹通路过碰见他感到异常,于是取笑地问。“啥事快告诉我,也让我乐一乐!”
  任大祥一见是众人以前谁都瞧不起的“甩哥”方尹通,不愿与他说真话,点个头算招呼就急匆匆走过去。方尹通发现任大祥不对头,他腰里吊下一个沉甸甸、胀鼓鼓的布袋不知装的啥东西。换了别人,管人家干啥,不会去过问,可他方尹通不同,他是“怪人”,怪人就要怪得有盐有味。他转身抢上前去,冷不防伸手去任大祥腰间用力一拉,那布袋随之落到地上,“哗”的一声,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章散落一地。方尹通傻了眼,好奇地问:“打杵儿,你从哪里偷来的许多单位的公章?”“偷的?”任大祥笑扯扯地反问。“怪人,你嘴巴干净点好不好!你都修成正果了?当上甚么部长,还这么没水平!中央不是号召无产阶级革命派夺权吗?我是响应号召正大光明去夺权,大部长我错了吗?有问题吗?”
  怪人方尹通一听,觉得是道理,只是以前不明白,夺权就是夺单位的公章。
  “你夺了哪些单位的权?”方尹通好奇地问。“或者叫夺了多少公章!”
  任大祥蹲下,边捡散落的公章边说:“有玉清茶馆的、长夕花圈店的、光亮鞋铺的、新华洗染房的、应时饮食店的、四季理发廊的、美味豆腐店的、时新服装店的、兴隆杂货铺的……一共十二个。你们组织大,我们组织小,没力量夺大的。”             
  任大祥把公章放进小布袋里,依然吊在裤子皮带上,然后一摇一摆地回家。
  方尹通愣了一会,突然用手猛拍一下脑门,自言自语地说:“夺权,就是夺公章,任打杵儿都想得到,我怎么成了瓜娃子就没有想到呢?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喝汤!”
  他急忙往回走,已经打定主意,先夺剧团的章,保住老巢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回到剧团,要去哪里找朱信光呢?方尹通想起造反开始就“委屈”了朱团长,把他赶出团长室,让他住进保管室。现在,已是下午四点,朱信光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还有没有官复原职的一天,若能真有那一天,他会把何泽、方尹通、王太名这些家伙统统弄来靠边站,写检查……
  “砰砰砰!”有人急促地猛烈地敲门。
  “谁来了?”朱信光人一惊,急翻身起床,从窗门缝向外看,见是怪人方尹通,马上退回,把桌上写好的《我的检查》摆端正,然后才去开门。           
  门开之后,方尹通进屋后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在干啥?半天不来开门!”
  “我、我在写检查,”朱信光低头弯腰地回答,顺手把桌上他写的《我的检查》呈上。
  方尹通把朱信光的手推开说:“检查二天再看。我问你剧团的公章呢?快拿出来!”
  “禀、禀报部长,你恰好来迟一步,章已被别人拿走。”
  “你拿给谁了?”方尹通二目圆睁,严厉地问。
  “拱手拿给何司令去了。”
  “还有党支部那章呢?快拿给我”。
  “王、王太名他说他是共青团员可以拿,我就拿给他了”。
  “妈的!”方尹通骂了一句,扭头就走。感到形势变化快,他已经落后。现在咋办?剧团两个大权被“战友”夺走,剩下还有团支部、工会、妇联、财会处、伙食团、售票处的章。他怕再晚了得赶快跑步去夺,然而大多数都被何泽、王太名瓜分,只有伙食团和售票处两章给他留着。他气不打一处出,认为何泽心太偏,打天下同甘共苦,坐江山得好处就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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