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就在眼前，两人凝固的情绪马上活跃起来，素玉说“快上前去敲门”。
　　载昆绕过槐树、越过水井，到了低矮的木屋前，一面敲门一面大叫：“马大娘在家吗？”
　　没有反应！素玉急了，她与载昆一起扯开嗓子连叫数声，门这才突然开一条缝，隐约地瞧见露出的是个年轻女孩子的脸。她好像很不耐烦地问：“深更半夜的，要干啥？”  
　　“我们是川剧团的演员，马大娘在不在，我爱人要生了，请她老人家接生……”
　　女孩子听了载昆的话，口气转缓和：“我妈下午就出去，估计帮人接生去了，她一回来我就叫他来。剧团，你们叫啥名字？她好来找。” 
　　载昆心想“运气怎么这样不好！”两人站在原地愣住约几分钟，茫然不知所措。女孩问“怎么啦”！载昆这才回过神来，说出了他和素玉的名字。
　　女孩关了门，提醒门外人不走不行。“走呀！”素玉说。
　　“这拿来咋办？你受得了吗？” 
　　“我不是给你早说过吗，我这人命大，苦没受够，不会出问题的。”
　　“我是问现在咋办？”载昆比素玉还急。“这样吧，先弄你去医院，明天我去借钱给你缴费。”
　　“去人民医院太远，又没车，”素玉说。“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你去找……”
　　“找谁？”载昆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李姆坶，就是李弗笑副团长的老伴，她生了八个儿女，有经验，，这人热情，喜欢帮助人。”
　　“可是，我没去过她家呀，这怎么办？”
　　“对，你没去过……这样，我们还是一齐去。‘风玉’我们快走。”
　　李姆姆住在乡下，然而不太远，只有一华里左右。对素玉来说，她没怀孕时，走二三十里也难不住她。可是眼下，即将临盆，行动艰难，一里路比十里路还长。再说天黑路难行，坑坑洼洼，他们只能加倍小心。素玉每前进一步，都要使尽全力，即使如此难受，素玉仍咬紧牙关不哼一声。
　　“素玉，你、你全身发热，手心出汗，我们是不是歇口气再走……”
　　“不，时间要紧，快走！”素玉说。“李姆姆心肠特好，从小剧团学员们就喜欢到他们家玩，这条路我闭上眼睛也能找到……哎呀，不是到了吗？前面就是……”
　　“谢天谢地！”载昆感慨万分。
　　果然在前面不远处，从黑暗包围中突现出小小的四合院，然而静静的，窗上没有一点灯光。
　　不知谁家的狗吠，却被“风玉”叫声压住，不一会便是万籁俱寂。
　　“快去拍门！”素玉声音微弱，显然她已精疲力竭。
　　载昆跑了几步，到人家屋檐下，猛拍门，并大声高叫：“李姆姆，快开门！”
　　但是，屋内无人应声。
　　素玉急了，说：“载昆，别假斯文，完全放开喉咙喊嘛！”
　　载昆用出吃奶劲大喊：“李姆姆快开门哟！”    
　　这一声果然见效，屋内电灯先亮了。
　　“谁呀，深更半夜的，有啥大不了的事！” 门内李姆姆问。
　　素玉来到门前，接话：“我，素玉，有急事麻烦你老人家……”
　　门很快打开，李姆姆开口便问：“孩子，你是不是要生了？”
　　“是。”素玉几乎要哭了。
　　“快进来！快进来！”
　　进屋后，未等素玉开口，李姆姆已知情况八九分。“你们太大意了，怎么不早作准备？如果在街上发作，后果不堪设想啊……”正说话时，李姆姆的妈妈也起了床，她都老眼昏花了，还自告奋勇要接最后一个生。李姆姆劝阻，说还是她来吧。正说话时，她的男人、剧团副团长李弗笑也起了床，走到素玉面前说：“我看就不要回去了，我们家宽，就在这里生，我去烧水。”李姆姆同意，把素玉引到里面一间屋去，叫男人不要进去。素玉进去后睡到床上，脱去裤子，让李姆姆仔细检查，凭经验她感到有些怪，照理说“羊水”早来，胎儿应该出来，可是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折腾，胎儿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又担搁了一些时间，窗外透进光亮，说明东方发白，天快亮了。载昆说反正马上生不下来，还是回家吧，接生婆来了找不到人不好。
　　“也好，”李姆姆同意。她说：“毕竟人家搞这行有经验，这样吧，用板车把素玉送回家！”
　　李弗笑动作快，拉出板车，扫去灰尘，下面垫上报纸，拿一床厚棉絮铺好，把素玉扶来睡下。考虑天气冷，还给素玉身上还盖了件军大衣。李弗笑要去，李姆姆说他去了也起不到作用。中杠由载昆来拉，李姆姆辅助，慢慢拉车回了家。素玉睡上床后，看时间已是早八点，这就是说从昨晚到现在，素玉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简直是如她所说“无娘儿子天看成！”
　　接生的马大娘还没来。李姆姆指挥载昆做这做那，生火加炭烧水；然后叫载昆拿出老母亲事先准备好的小人衣裤。还怕产妇流血过多，要把火纸（一种吸水较强的手工纸）放到现眼处。其间，素玉肚痛好几次，李姆姆鼓励，叫素玉“使劲”，她尝试几次不但失败，而且累得浑身是汗。素玉这才对李姆姆说：“用不上劲，心发慌，可能是肚子饿了！”李姆姆叫载昆“把炖鸡汤端出来给产妇吃”，载昆说没有；李姆姆说那就算了，快“打碗荷包蛋来！”载昆不好意思说“也没有”。李姆姆讲“快说，还有啥吃的？”载昆答“还有糯米”。李姆姆说“那快去熬粥。”
　　粥熬好端来，素玉吃完一碗热热的甜甜的糯米粥，感到全身就充满力气，毕竟她年轻，才刚满二十岁。节骨眼上，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谁家女人要生孩子，谁家……”载昆急忙跑出去迎接，叫“马大娘，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快请进！”马大娘随身背着一个箱，装有药和接生用品，载昆要去接药箱被大娘挡开，她人虽瘦小可脚步轻快，几步就奔进屋去。李姆姆与马大娘是熟人，抱怨道：“我们把你等得好惨，你去了哪个地方逍遥嘛？”马大娘回答：“有时候几天没人生小孩，闲着没事干。昨天下午开糖果铺的刘洪顺跑去找我，说他婆娘要生了叫我快去……老刘中年得子，紧张得不得了，忙了一个晚上，终于母子平安。做完事我刚回家，女儿给我说我就来了。”
　　“马大娘，别急，坐下歇口气再说，”载昆见到马大娘心里踏实了许多。
　　“让我看看，”马大娘麻利地检查躺着的素玉后，立刻作出了判断。“产妇要生了，你是她男人吧，别紧张，快去烧水作好准备。团长夫人，麻烦你当我的助手，好，开始！”
　　载昆准备好热水，好奇，想进屋看看，又怕妨碍马大娘工作，他只能站在门外，听见素玉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心里极难受，恨自己分担不了妻子的痛苦。他反思自己，由于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人与人造成的隔阂与矛盾，工作不顺利，心情极不愉快，对妻子不但关心不够，而且常常发火，想起来非常内疚。他从昨天到今天，亲见作为女人、作为妻子怀孕时的沉重负担，生孩子的苦痛，深深地感动着他。今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克服困难，共同把孩子抚养成有用的人。
　　正想着，屋里忽然传出孩子呱呱坠地时的第一声啼叫，紧接着马大娘和李姆姆同时发出了欢叫声：“孩子出生了，好胖哟！”以及“快把盆拿来！快把帕拿来！快把热水端来！”的一连串指令，传到载昆耳里，动听得如诗如歌如音乐，使载昆全身热血沸腾，高兴之情真是难以形容。
　　正十时，孩子来到人间，太阳正好出来，光明与温暖门窗阻挡不住，随之照进窄小的房间。
　　一阵忙乱之后，马大娘大叫：“怎么还不给月母子补充营养，把荷包蛋端来。”
　　这一声叫使载昆从兴奋中回到现实，一是粗心，二是没有经验，他家里没有鸡蛋。马大娘心直口快，指着载昆鼻子说：“我接生少说也上百个，你们这种情况——产妇生下孩子后，家里没有蛋，我从没见过，太不叫话！”
　　李姆姆也深感意外，大声对载昆说：“愣住干啥？还不快去借！”
　　载昆跑去借回十个鸡蛋，煮好，分两三个碗端来，一碗给产妇，一碗给李姆姆，一碗给马大娘。两个女人不忍心吃，将自己一碗倾在了素玉碗中，有些哽哽噎噎说：“……让产妇多吃点！”载昆付钱给马大娘后，她嘱咐几句之后就走。李姆姆陪素玉坐了一会儿也要回家。因为她还有一家人，到时候她要买菜弄饭。现在没有另外的人了，载昆走到床前，轻声问道：“素玉，你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素玉说：“我当时高兴忘了看，你自己看吧！”
　　载昆把孩子抱起看后，笑着说：“老婆，你给我们家生了个有雀雀的，好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