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踪觅迹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3-28 16:46:58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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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藏经楼不远,在大雄宝殿与天王殿之间,有几间客房,为远道而来又想领略仙山意境的达官贵人准备的住处,千峰就把周秋韵与上官惠仙安置在这里。房屋虽是平房,没有甚么特别之处,但在热闹的凌云山大佛寺,却是很难得的清静的所在。房屋前有个小园,有几株罗汉松和海棠,有石山和石凳。虽不很宽敞,但供歇息足够,正合他们夫妇的心意。周秋韵呆在园中的时候多,泡上盖碗茶,坐在石凳上看《中央日报》、《新华日报》、《新新新闻》和乐山出版《蜀南晚报》。他还带有许多小说,古典的有《封神榜》、《平妖传》、《搜神记》、《绿野仙踪》、《孽海花》和《荡寇志》。现代的多半是剑仙侠客之类的书笈,如《江湖义侠传》之类。不知为什么,他不看《红楼梦》,更不看《金瓶梅》,推而广之,他不看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包括张恨水的《啼笑姻缘》。他在南洋并不爱看书,回到桑梓之地才染上书瘾。难道嘉州风水有奇特的因素。还是文豪李白、苏轼、郭沫若事迹的感染所致?不是!近来他夫人的反常行为使他不快,他怀疑女人有外遇。当初一念之差被她拖下水,便有吃不尽的苦头。愁绪如丝,看不见,却剪不断,理还乱。妻子不爱丈夫这种情况虽不少,有的人看得淡,丢得开。夫妻本来就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他的伤好了后,依然回到山上居住。他们夫妻之间芥蒂颇深,鸿沟逾来逾大,外人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既不吵架更不秋风黑脸。特别是外人来访,两人都笑脸相迎,谈笑风生。
  他呷了几口香茗,翻了几页书,心猿意马,不知所云。这次回到家乡,不愉快的事颇多,千峰对他不冷不热,问他许多事都不清楚,连好友江上月是怎样死的也弄不明白。提出疑点还不耐烦,还误认为他真是为了藏宝图而来呢?
  上官惠仙躺在床上并没有入睡,她知道老头子疑心重,对他的行动很不满意。昨晚他们就没在一起睡。──当然,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结婚后难得过一次性生活。即使这样,两人仍在一床睡,盖一条被子。往往周秋韵看书正起劲,上官惠仙早已酣然入梦。昨晚不同,周秋韵睡一处,惠仙睡另一处,这是不祥的徵兆。
  到了吃夜饭的时候谁都不想去吃素食,更不想到篦子街去吃江团这类的肉食,没有心肠。没有考证过心情与食欲之间有无直接关系,他们食欲不振确是因心情所致。周秋韵等太阳落坡,看不清楚书上字迹才端着茶碗夹着书报回屋。上官惠仙见他回来,连眼皮都没睁一下,仍在窗前吸她的烟,缓缓从口中吐出一缕缕的烟雾。
  “惠仙,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不吸烟么?”周秋韵客气地问。“再说烟吸多了没有好处。”
  “早死早超生!”她仍只顾吸烟。
  “我是好心好意地劝你,”周秋韵依然很耐心。“你有啥心事最好一吐为快,别阴在心里。”
  “我没有甚么事阴在心里,只希望有的人别多疑,该管的才管,不该管的不管,少生是非。”
  “你要知道我还是你丈夫……”
  “丈夫又怎么样?宣统皇帝早已推翻,现在是民国,还要讲三从四德吗?周先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秋韵不想再说深透,连忙推门走出去,心里想道:“上官惠仙变得太快,出言不善,口口声声说我有疑心病。吵闹惹人耻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他边想边走,来到大佛旁边,站在九曲栈道上观看嘉城夜景。江上微微有些雾气,使得对岸的房屋变得缈缈缥缥。河边上有许多人家,窗口亮着灯光,远远看去如天上繁星一样的渺茫。周秋韵此时心境也一样,空空洞洞,茫然无主。他想从九曲栈道上走下去,到大佛脚的莲座上去看看,没行几步又蓦地退回,稍有不趁便会粉身碎骨,摔死了还没人知道。扫兴,只好往回走,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好似江上月。不,他已经死去好多年,决不会是他。奇怪,怎么联想到他?他信神信佛,想到死人,觉得不大吉利。如果朋友真的死了,哪有心情不沉重的。
  那人块头大,背有些佝偻。怎么会佝偻呢?原来是虎背熊腰,如武侠小说中的硬骨头好汉。江上月的形象无论如何不会是这样!不过,他自己立刻否定。二十年过去,江山都要变,昨日沧海,今日桑田,何况人乎!他很想知道江上月的情况,不因为藏宝图,更主要的是朋友一场。回想当年,三位朋友何等亲密、坦率,无话不谈,而今……真是江山易改,人事全非么?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脚步加快,受好奇心的驱使,跟踪而去。那人知道有人在后面跟踪,疾走,穿入树林骤然不见。
  周秋韵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在树林之中转来转去,哪里还能看见人影。是眼睛花了么?他只能承认是老眼昏花,想见江上月产生的幻觉罢了。这人是就是如此,遇上不顺心的事,出的差错更多,恶性循环。他不想回去,信步乱走,到了天王殿,再转来,看见他所见的小园内没有灯光,难道夫人早已睡觉?不会,她没有早睡的习惯,每晚有舞会必定去的。凌云山上没有舞会,她并不早睡,这里走那里逛或串门闲谈,总要到半夜才上床睡觉。
  忽然他看见有人从小园潜出,人影虽模糊不清,但身体块头高大是无疑的。奇怪的是,房屋另一头没有出路,不会另有人家。他正疑惑不解、徘徊犹豫之时,房内突然灯亮。他急步上前推门,半掩着的门仍是原样,好粗心!为何走时不锁上。万一惠仙沉沉入睡,歹徒行劫,盗去从南洋带回的财物不说,伤害人咋办?他希望安宁避免招惹是非。上官惠仙年轻,出了事会引起人们的议论。他可不愿意成为中心话题,更不愿听“情杀”之类的流言蜚语。他轻轻进入小园,关上园门,径直走向卧室。房门也没有关,一推便开。“谁呀?”上官惠仙仿佛刚惊醒过来语意朦胧,睡眼惺松,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和微露的酥胸,在灯光照映下更加楚楚动人,全身散发出青春的气息。“啊,你是秋韵,我只当你转一圈便回来,所以给你留着门,刚才我听见响声,急忙点上灯,是小偷还是老鼠我没分清……你冷吗?脸色好难看!”
  好聪明伶利的女人,把他要问的话先说完,使周秋韵哑口无言。回答好似天衣无缝,合情合理。走后她留门,只当很快回来,那么人未归她先睡?!刚才灯亮以及骤然离去的人影,她的解释包含在其中,也是合于情理?“是小偷还是老鼠”,她才把灯点亮的。他本来要问:“刚才有人来过吗?”女人很高明,惯于先发制人。
  “你还不睡?发啥神经!”女人笑着说。“秋韵,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他坐在椅上,避开女人灼灼的目光,缓和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是我不对,走的时间过长,使你久等。刚才我是遇到一件怪事,是我疑心生暗鬼呢?还是那人开始露面!”
  惠仙微微有些惊讶:“甚么怪事?快说呀!”
  周秋韵带着几分神秘,走到床前,低声地说:“我怀疑江上月没有死,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他,大块头,只是背有些佝偻。”
  女人哈哈大笑:“你呀,又在说梦话。江上月早已死去,千峰是这样说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我说你刚才看见他,怎么不叫他呢?我看你是迷了心窍,晚上少在外面去走。”
  周秋韵不想争辩,不能破坏和缓了的气氛。
  但他心上的疑团仍未解开,决非他的固执。江上月是他的好友,当年朝夕与共,寸步不离,那人的动作,神态宛如从前,连他的背影都很熟悉,他坚信不会看错。江上月失踪多年,如果说没有死,游子孤魂飘泊天涯这多久?这里面大有蹊跷。假如他现在仍不正大光明,鬼鬼祟祟,东躲西藏,难道在继续干见不得人的事吗?
  “回到家乡是你多年的意愿,应该欢欢喜喜才是,”女人瞟了他一眼说。“我瞧你整日心神不定,疑鬼疑神,一会儿说我与某男人接触过多,一会儿说看见了江上月,我觉得早走为妙。这鬼地方蚊虫很多,灯又不亮,我不习惯。”
  “不能走,”周秋韵的语气从来没有如此干脆,使惠仙吃了一惊。“江上月如何死的?我要找着他的儿女问个明白,不然,我始终放不下心。”
  “你是多愁善感,”女人说。眼里闪现淡淡的哀愁,落莫空虚,反映他内心失望的神情。“你老是陷入莫名其妙的猜疑之中不能自拔,这很危险。死者让生者不快活,你是分不轻孰重孰轻?”
  幽灵似的人影返回,潜到小园门外,轻轻地推开了门,贴在窗下,全神贯注地谛听。周秋韵进来时由于心绪不宁竟忘了关园门。
  屋里,两人完全没有觉察。上官惠仙的心情变化无常,她心灵深处酝酿着更为重要的意念,展眉而笑。于是她轻声问道:“你说你看见已死的江上月是真的,那么你为甚么不叫住他?”
  这问题刚才提过,周秋韵没有回答,她又再次提出。“我当时愣住,思想上哪有准备啊,人影消失以后我才想起,那人背影不就酷似江上月吗?我还没喊出口,突然他消失了……我认为藏宝图可能不在他手中,在千峰手里很有可能。”周秋韵仿佛真的进入了往事如烟如梦的境界中去。
  上官惠仙没有插话,她想让他说完,说透彻,好了解清楚原委。她听周秋韵零零星星说过有关藏宝图与江上月的事,怎么今晚他自我否定,推测江上月已失去藏宝图,并断言图在千峰手里,到底是甚么原因翻云覆雨。
  “藏宝图到底是谁发现的?”她忍不住问道。“秋韵,你不应该瞒住你妻子,难道你对我不放心?”
  “唉,说来话长,”周秋韵没作正面回答,他瞪大双眼看着惠仙。她白皙的面孔泛着淡淡的红晕,她殷红的双唇像牡丹花瓣,散发青春的芬芳,多美的女人!他早料到她不会同他一条心,迟早还会离开他而去,投入别人的怀抱,也许现在她这样做了,只是还瞒着她而已!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女人声音充满无奈。她面色赧然,目光惆怅,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周秋韵顿时想起什么,急起身出门察看。小园门不知何时早已关上。园中的海棠,叶片肥大且多,然而花却渐渐凋谢,落红遍地。旁边几株美人蕉,正叶绿花艳。墙角下秋虫唧唧……他没发现什么异常,马上转身进门,把门紧扣。女人见状,知道她已打动老头子的心,于是向他舒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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