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证据(自序)

作者:石念文 更新时间:2011-09-15 16:03:23 来源:乐山理论网 【字号: 】 浏览
 
  
  迄今为止,我曾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第一次我还不满三岁。饥荒连续夺去了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年仅十八岁的姑姑的性命;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也被观音土撑得全身浮肿,奄奄待毙。我呢,不能走路,不会说话,脑袋成天耷拉着,身子软得像棉花,哭闹的声音一天一天弱下去,眼看就要没气了。就在这节骨眼上,政府开仓放粮,对刚上小学的姐姐每天救济二两大米。靠着这每天的二两大米,我得以闯过鬼门关,一天一天活了过来。
  第二次应该是八、九岁吧。我家旁边是个采石场,一年四季都有石匠师傅喊着号子打石头。我很喜欢手捶敲打錾子时发出的叮当叮当的声响,跟音乐似的,清脆悦耳;也喜欢石匠师傅喊出的号子,不仅合辙押韵,而且幽默俏皮,像是唱歌,又像吟诗;我还喜欢那些和善朴实的石匠师傅,他们不时会给我一块糖、半张饼,有时还讲些有趣的故事给我听。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了母亲安排的事情,我多半会去采石场转悠一阵。一天下午,浓雾还没有散尽,我独自坐在坎下的一块石墩上,听师傅们声吆吆地喊着“十八新娘三岁郎”,忽然间,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闪开!石头!”出于本能,我闪到了一边。待我回过神来,一块水撵大的石头正好砸在我刚才坐过的石墩上。
  第三次我已是二十出头,正就读于一所百年名校。学校位于半山腰上,一条近十米宽的水渠穿校而过。每年夏季,会游泳的同学总要去水渠里戏水漂游。看着他们怡然自得的神情,我的心里很是羡慕。想跟他们一道漂游,又担心自己水性不好被人笑话。于是在一个闷热的中午,待大家都睡午觉去了、水渠边寂静无人的时候,我独自跑到上游去,在一个转弯处下了水。下去之后,被冷浸浸的雪水一激,顿时感到手脚无力,心里发慌。起初还能稳得住,因为我知道,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处上岸的台阶。可是,直到漂过了三处台阶,我都未能上得岸去。不是台阶过滑,就是水流太急。心里一紧张,手脚更忙乱。眼看就要到泄洪口了。听同学说过,一旦漂过了泄洪口,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因为口外是几十米高的陡坡,坡下是个小型电站。去年就有学生被冲到坡下命丧黄泉。我绝望地抬起头来,想喊救命,却喊不出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眼前一亮,精神大振。就在距我不到十米远的前方,有一根碗口粗的水管伸入水中——学校锅炉房抽水用的。我看准位置,使出全身力气,双手一伸,紧紧地抱住了那根水管……
  感谢那根水管,让我又一次从死神的手中挣脱出来,多活了这么些年,直到今天。当然,更得感谢采石场上石匠师傅的那声惊叫、饥荒岁月政府发放的救命口粮。如若不然,我连感谢那根水管的机会都没有了。
  相对于茫茫宇宙,人的生命微若纤尘,死神时刻相伴左右。地震、海啸、洪水、台风……,天欲亡我,谁留得住?公交起火、瓦斯爆炸、车船事故、人肉炸弹……,人要害我,防不胜防。从这个意义上说,至今我还健康地活着,已经是托了上苍之福了;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去抱怨、责难、动肝火、伤脑筋呢?活着就是福啊!
  活着是福,健康地活着更是洪福齐天。我这脆弱的生命,没有被饥荒饿死,没有被疾病缠死,没有被歹徒害死,没有被灾难困死……至今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即使有那么一天,不幸终于降临我的头上,死神要带我去另一个地方,我也能够坦然面对,无怨无悔。因为我曾经活过好多年!
  我有时会想,既然老天垂爱,把我留在人世间,一定有他特别的用意和安排。我不能辜负了老天这番良苦用心。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有各的愿景,各有各的活法。但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种:一是为肉身而活,一是为心灵而活。当然,这两者并非泾渭分明。为肉身而活的人,偶尔也会顾及心灵的感受;为心灵而活的人,首先得养活自己的肉身。区别在于,前者以满足生理欲望为终极目标,后者仅把肉身作为灵魂的载体;前者毕生致力于追名逐利,后者孜孜以求灵魂的升华与自我的超越。
  我是个俗人,不敢忝列于为心灵而活的那一类,但我希望成为那一类。一个健全的社会,各行各业都需要。能够从事自己喜欢做、善于做的工作,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是,我选择了文学,选择了为文学而“活着”。
  收入本书的纪实作品,是我这些年“活着”的证据,也是我这些年“活着”的收获。为此,首先得感谢罗佳明先生,他的鼓励为我注入了精神动力,他的呵护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还要感谢高缨、周纲、徐燕平、李军利、宋亚娟、孙雁鸣、林雪儿、徐杉、刘嘉异、阿洛可斯夫基等众多知我爱我的师长和朋友,是他们让我“活着”有了温度。尤其要感谢姜国新、黄玉林两位企业家,是他们对于我的慷慨扶持,为《西山纪事》的成书提供了保障。
  如果天有好生之德,我还将继续“活着”。为了文学,为了知我爱我的恩人、师长和朋友,我得好好“活着”。
  
  石念文              
  2010年元月18日于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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