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西山是很美的。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彩，丛林盛开着五色菊花；登高远眺，叶红逼眼，像雨后的云霞，像燃烧的火焰，映红了湛蓝的天空，映红了人们的脸庞。
    
　　入秋以来，人们被一种憧憬与期待激励着，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泽。路上见面，或是点个头，做个手势，或是仅仅交换一个眼神：大家心领神会、心照不宣。
    
　　变化最大的是龙龟寺的铁匠铺。要是往年，这里除春耕秋收时稀稀落落有几个庄稼人来买个锄头镰刀之类的小农具，平日里只能间或听到几声铁锤击砧的响声和铁匠师傅时断时续的号子。眼下却不同了，无论白天晚上、晴天雨天，人们三五成群，进进出出；丁丁当当的铁锤声从早到晚，高亢粗放的号子声连续不断。男人们在炉膛边忙碌，女人们在柜台前穿梭；不时还有挑煤来的、背铁来的、扛木条来的，把个铁匠铺门槛都快挤破了。
    
　　铁匠师傅吴玉太是个豁达乐观的汉子，喊出的号子不仅合辙押韵，而且幽默风趣，常惹得女人们含羞，男人们开怀。这不，吴玉太粗大的喉咙又喊起来了：
    
　　
　　    清早起来去山湾，扶起犁头把地翻；
    
　　    看见幺妹路上过，犁头不朝土里钻。
　　
    
　　    高山顶上一条沟，情哥钓鱼天天逗；
    
　　    逗得幺妹团团转，背地偷人假害羞。
    
　　
　　在一旁扯风箱的王绍清也来了兴致，扯起喉咙大声吼道：
    
　　
　　    一两地丁加收我七钱七，
　　    皇帝老子滚他妈三十三；
    
　　    有朝一日时运转，两条裤儿重起穿。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乾坤一代人；
    
　　    万年不变山和水，万岁只有老百姓。
    
　　
　　“这里好热闹哟，我们都放不下脚了。”许本达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后面还跟着毛慈影和邱骏。
    
　　众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赶紧给他们让出空地来。邱骏从罗篾匠手中接过一把刚磨好的马刀，拿在手中比划了几下，再用指头试了试刀口，满意的点头说：“不错，以后我们就靠它了。”
    
　　许本达说：“当年贺龙将军靠两把菜刀干革命，我们的条件好多了。不仅有这么多大刀、长矛，我们还有手榴弹和步枪。”
    
　　邓淑群说：“许书记，听说你离开老家已经好几年了，你舍得丢下嫂子不管吗？”
　　许本达说：“我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嫂子’？”
    
　　“哦，想不到你还是个‘童子军’。我们给你介绍一个吧。你看这屋子里的人谁最合心，我负责给你当媒人。”
    
　　“我看呀，”许本达指着邓淑群说，“就你最合心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邓淑群羞得背过了脸去，王绍清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吴学华赶紧给嫂子解围，起哄说：“许书记，听说你的歌唱得好，今天给大家露一手要得不？”
    
　　许本达难为情的说：“我这破嗓子，咋个敢唱歌呢？”
    
　　大家抬杠说：“要唱，我们就喜欢听破嗓子。”
    
　　许本达下不了台阶，只得勉为其难：“那好吧，我就给你们念一首我老家的民谣：
　　
　　        好个泉水湾，土地一耙宽；
    
　　        一年忙到头，没得吃来没得穿。
　　
　　许本达念罢，邓锡成说：“要说唱歌，毛姑娘才是真正的高手。我们请她唱一首好不好？”
    
　　大家齐声说：“好！”
    
　　一直在一旁笑而不语的毛慈影被大家一起哄，反倒显得羞涩起来，脸上泛起了微微红霞。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起了一首儿时的歌谣：
    
　　
　　    高高的月儿挂着，
    
　　    短短的篱儿抱着，
　　    弯弯的路儿绕着。
    
　　    真好啊，这里真正是好，
    
　　    那时哟，春天就到了。
    
　　
　　也许是毛慈影的歌声太甜美，令人陶醉；也许是“那时哟，春天就到了”这句歌词打动了众人的心，屋子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炉膛里的焦煤“噼叭”作响。

　　    
　　新场肖家坪也有个铁匠铺。铁匠李春廷是专做刀具的。他打的刀不仅削铁如泥，而且永不生锈。现在他的手艺更是派上大用场了。一把把刚淬火的朴刀整整齐齐排了一地。罗青山抡着铁锤当起了助手，罗开友使劲地拉着风箱，肖子舟、王瑞章在一旁打磨成品。大家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快来帮帮我，我要累死了。”大家回头一看，肖锡成背着一背沉甸甸的东西满头大汗立在门口。王瑞章赶忙过去接下，背篼里全是废旧的犁、锄、菜刀之类的破铜烂铁；紧随其后的还有挑着煤炭的肖合兴、扛着木条的王福廷。
    
　　大家正忙碌着，游焕章领着方友生进来了。方友生，看个头有个十五六岁，其实不足十三岁。几天来，他一直围着游焕章转，迫切要参加军事小组。游焕章考虑他年龄太小，始终不肯答应他。他就拿出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成天候在游焕章左右，还回家拿齿镰锤伸做了把“匕首”。游焕章见他如此坚决，征得他父亲同意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看到大家满头是汗，游焕章说：“同志们歇歇气吧，别累坏了。”
    
　　罗青山说：“这点活算什么。我给地主当长年时，连续干过三天三夜的活。瞧我，结实着呢！”说着把胳膊一举，亮出几块健硕的肌肉来。
    
　　肖子舟说：“老游，我找精选队的毛文俊搞了两支步枪，晚上你来教教我们咋个用法。”

　　游焕章说：“好，我一定去，还是上次开会的那个地方。方友生，你也去吧。”
    
　　方友生高兴得跳了起来。
　　
    
　　半夜过了，龙凤乡马槽寺里还灯火通明。铁匠沈甫山和祝步云师徒俩把做好的马刀一一点给赵汉生。不多不少，正好30把。赵汉生和傅子明把马刀捆在柴草中，付过钱，谢过两位师傅，正要挑走。沈甫山说：“现在上路还早了点，不如喝盅酒再走。”赵汉生想想也对。四人便在祝步云的屋里，就着一碟花生，分享一坛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