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路》04

作者:石念文 更新时间:2011-10-26 16:55:28 来源:乐山理论网 【字号: 】 浏览

  从盐井湾到井研县城,有一条石板小路。山道蜿蜒,崎岖狭窄。两旁是齐腰深的蚕窝草和密密匝匝的灌木林,不时有一两只野兔或山猪在路边奔突,几只斑鸠在林间唱歌。
  山道上,熊克武时而疾走,时而漫步;时而引颈长啸,时而心事重重。火神庙“捉奸”一事,先生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可父亲却动了雷霆之怒,痛骂了他整整两个时辰,还让他跪在母亲灵前发下毒誓。仔细想来,无论是资州打官差,还是戏场臊知县,自己实在没有多大过错呀。那官差仗势欺人,为一个穷考生撞倒了他的灯笼,就把人家打得口鼻喷血。这种恶徒难道不该教训一下吗?再说这杨树培,堂堂朝庭命官,七品知县,平日里满口的圣人君子,道德文章,背地里却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要是臊他也错了,那真是没了天理!
  熊克武紧走了一程,突然停下脚步,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捋去树叶后,高高举起,再重重劈下;或是左劈右挡,横扫竖戳。在他的心里,自己正是当年那位“白马银枪素罗袍”的岳武穆,被他劈得纷然坠地的杂草和树叶,正是万千敌军的头颅。手中的树枝劈断了,他便高举断枝大声吼叫:“冲啊!杀啊!”一阵风过,树叶、荒草和田里的秧苗齐唰唰偏向一侧,那是他指挥的千军万马正奋勇向前,直捣龙廷。走到沙凼或水池边时,随手搬起路边的石块,“轰”的一声投将进去。水花溅得老高,声音清越响亮。那是投在慈禧宫殿的炸弹,随着声声巨响,老巫婆和她的皇宫被炸成粉末。
  翻过又一个山坳,熊克武开始跟自己讲一些悲壮惨烈的故事。当然并不只是讲给自己听,路边的小树,田间的禾苗,林中的鸟兽,还有天上的云霞,都是他的听众。他讲岳武穆精忠报国,讲夏完淳宁死不降,讲“扬州十日”,讲“嘉定三屠”。这些故事,有从先生那里听来的,有从书上看来的,也有借助想象现编的。他讲得投入,讲得动情,讲得激昂慷慨,讲得热泪盈眶……
  一只野兔“嗖”的一声从脚边窜过,熊克武如梦初醒,随即紧追不舍,直到河边。熊克武一个箭步赶上,野兔被抓住了,他自己也陷入了齐腰身的泥沼之中。
  
  殷家河畔,风和日暖。桑树枝上,挂着熊克武晾晒的衣裤;微风吹过,如飘扬的旗帜。
  野兔已被穿上树枝,架在两块石头中间烧着烤着。熊克武全身赤裸,蹲在一堆乱石后面,两手不经意的向火堆里添加柴草,两眼却看着眼前的景致出神。
  初春的暖阳明媚,小河清澈见底。沿河两岸,田间地头,满眼是绿油油的麦地,青乎乎的豆苗,一望无际的桑树,密密麻麻的竹林。依依杨柳如少女秀发,笔直的松柏挺拔山间。那黑浸浸的泥土,随处抓起一把,便可闻出稻米的清香。河面上,青青的水草摆动着窈窕的身姿,小鱼儿结队在水草间穿行;如果脚步轻缓一些,还能见到在草间小憩的晒水乌鱼。李贵阳、胡豆米、打鱼子等鸟儿不时从林间草丛飞出,盘桓在河面上空,或高翔,或低飞,有时还用轻盈的翅膀在水面上划出微微波痕。
  野兔已经烤得半熟,肉香四溢,令人垂涎。
  熊克武正打算起身翻烤野兔,忽见林间走出一个红衣少女,袅袅婷婷,提着竹篮正向河边走来。
  熊克武顿时慌了手脚,起身穿裤子是来不及了,只得顺势滑到水中,把头躲在水草后面。
  少女在对岸一块石板上停下,将竹篮里的衣服倒在地上,蹲下身子,把衣服一件一件浸入水中,再捞起来放在石板上,双手用力搓揉,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不时有水花溅在红润的脸上。
  就在少女举手擦脸的一刹那,熊克武怔住了:这姑娘好生面熟!
  去年初夏的一个下午,为了寻个安静地方背书,熊克武一个人转到了书院后山。坐在梧桐树下,想到还有一首长诗没有背完,心里实在有些着急。先生说了,这《七月流火》必须在放学前背熟。教室里太吵,原想躲在这清静之地会背得快些,没想到刚背了两段,眼皮便像挂了块秤砣,竟然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为了调节一下疲惫的神经,振作精神,熊克武站起身来,欣赏着初夏的田园美景。眼下正是麦收季节,放眼望去,山上郁郁葱葱,地里一片金黄;知了在林间鸣唱,野狗在路旁轻吠。遥想《诗经》诞生的时代,其情其景也大抵如此吧。这样一想,忽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熊克武收回目光,正打算继续背诗,忽然之间愣了神,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半张着嘴,目光呆滞。一条毛虫从脚背爬过,他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就在距熊克武不足十步的麦地里,不知啥时冒出一个二八少女,清清爽爽,姿态柔媚。少女身背竹蒌,不时弯下腰去,很快又直起身来。原来,少女是在捡拾地里未收干净的麦穗。少女身穿白底红花的衬衫,乌黑的头发很随意的用布条扎成左右两束,从耳鬓间自然垂下,随着身子的起伏,胸前似有两道黑瀑飞泻。背蒌的绳子从双肩勒过,把本已不大合身的衬衫绷得更紧,清晰的呈现出胸脯的曲线;弯下腰时,甚至看得见深深的乳沟。
  不知是因为天气燥热,还是天生丽质,少女两颊绯红,肌肤光鲜,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柔波流转。在她弯腰拾起又一串麦穗的一瞬间,乍一抬头,火辣辣的目光同直端端盯着自己发呆的熊克武四目相对。熊克武如被电击一般,浑身酥麻,心慌意乱,逃命似的跑回了教室,一种负罪感如火焰般烧得他面红耳赤,心中狂跳不已。
  
  “喂,你的兔子烤煳了!”少女的喊声唤回了熊克武的魂魄,回头看树枝上的野兔,早已烤成了焦碳。
  少女友好地问道:“嗨,你蹲在那里干啥子?”
  熊克武惊惶失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我在摸盘夹。”
  少女似乎不大相信:“摸盘夹?咋个不见你动呢?”
  熊克武随口胡诌道:“我,我的脚被石头卡住了。”
  少女这下信了,有些着急的说:“啊?卡住了!你别慌,我过来帮你。”
  熊克武慌忙喊道:“别,别,你别过来!”
  “不过来?不过来你咋办?就在那儿一直蹲着?你不用担心,这里的水最多齐腰深,淹不死我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小心翼翼的向河对岸走来。
  熊克武慌了。真过来了咋个办?这丑可就丢大了。忽然灵机一动,大叫一声:“蛇!”
  少女被他一吓,身子一晃,一屁股坐了下去,河水顿时没过了胸部。
  啊!这下闯祸了。熊克武站起身来,急忙涉水去救。
  坐在水中的少女见熊克武赤条条的立在面前,羞得满面通红;腾地站起身来,爬上岸边,衣服鞋袜也顾不上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丛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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