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 孩子 出世 接生婆

作者:陈果卿 更新时间:2012-02-10 16:10:26 来源:作者赐稿 【字号: 】 浏览

      载昆办完丧事后回到剧团,又和剧团演员在一起,人们的情感中裂痕似乎在无形之中被填平。
    眼下各派处于和平时期,疾风暴雨式的盲目“革命”已经过去,人们没有文革初期那种期望与热情,维持着新旧交替前那种秩序。朱信光执政,但不是他一人说了算,而是有个“革命委员会”,他充当召集人,在两派间起平衡作用。
  何泽有先见之明,再闹个天翻地覆,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也要讲阶级斗争,他这个破落地主家庭的后代是当不了官的。他不想再受人利用继续去“冲锋陷阵”,不如得过且过,吃好一点,耍好一点,静观其变。而同是造反派头头的方尹通,水平低不说,而且权迷心窍,不甘心什么没捞着就退出历史舞台,仍与社会上一批狐群狗党往来,与中央唱反调。比如毛主席说“要抓革命促生产”,朱信光说要排戏上演,增加收入,方尹通不同意,说谁要以生产压革命,他要造反,他要反复辟,反复旧。当然他这个小丑,妄图螳臂挡车,注定会失败。王太名相当聪明,常去军队支左办公室联系,取得军队支持,认真排戏演戏,居然进入革委会当了“领导”。
  表面化的剑拔弩张看不见了,经过动乱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进行反思,大家不再以造反或“保皇”划线,载昆他们的日子自然好过一些。因此他才有心思筹划家里的事,有了孩子咋办?
  “咋办?”素玉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心,她说,“别先发愁,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是的,载昆也有同感。他们虽明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素玉的父母在外省,由于错综复杂的原因,他们之间早已失去联系。载昆家只有母亲可以帮他们的忙,现在她的户口已办来,孙儿降生以后,带小孩的主要任务肯定由她来唱主角,再苦再累她都会高兴。由于载昆和素玉太粗心大意不知道确切的怀孕时间,以为还早,素玉还参加《海岛女民兵》的演出,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青年妇女们,在操场上射击打靶,翻腾跳跃,苦了素玉。幸好被古老夫子夫人映雪发现,连忙向领导汇报,说再让素玉上舞台,轻则流产,重则危及生命。并关心地问素玉多少个月了,好久生产,素玉红着脸说“不知道”。映雪夫人大吃一惊,进一步问“去过医院几次了”?素玉说“一次都没去。”映雪夫人是过来人,知道年青妈妈害羞,不好意思进医院让医生作检查,考虑到载昆家老人不在,他们又不懂,她才陪素玉进医院作第一次检查,幸好一切正常。映雪夫人问医生素玉好久生孩子,医生说最快也要下个月,但又说提前生也有可能。
  不过,这对年轻夫妻并不在意,认为一切都会顺利,不会发生意外。    
  转瞬之间,快到中国人的传统佳节——中秋节,它是最富有浪漫诗意与人情味的节日。
  中秋月圆,人们用这种自然现象来比喻家人的和谐与团聚。但在实际生活中,这成了一种祝福一种愿望。正如苏东坡写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圆是相对的不圆是绝对的。一月之中不圆占绝大多数时间,圆的时间占得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就以我们的主人公来说吧!年纪轻轻承受的压力和痛苦不比别人少,人生的道路或许还刚刚起步,等待他的坎坎坷坷还多。马上面临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妻子要生孩子了!载昆当然高兴。他所受的传统教育其中就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过早承受家庭负担,无论思想上和经济都准备不充分。素玉还是学员,还没转正定级,每月只有二十元的生活费,如果生了孩子,再到养育孩子,必然分散精力,影响工作,要成为名演员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流行的说法是当家庭主妇,相夫教子,这条路太漫长而且很残酷,素玉刚满二十岁啊!她牺牲自己成就载昆的事业,还是个未知数,现在看不出她的丈夫有怎样的前途,看不到丝毫的征兆和曙光。
  人世间的事没有一本万灵的《百科全书》,如《圣经》那样指导人的行为,保证绝不失误。因为人间事物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也,时过境迁,面目全非。哲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相反,愚者千失必有一得,载昆在诸多事关重大的问题面前考虑极少,采取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也就是老百姓讲的一句大实话:到哪山唱哪歌。
  中秋这天,素玉的女友谢二姑、廖满满打早送来糍粑,它是用糯米做的,当地人最爱在中秋节这天吃,成为过节的象征。因为做糍粑麻烦,糯米蒸熟后,放在大石碓窝里捣烂,越烂越糍越好。还要把黄豆、芝麻炒熟炒香,再用石磨推成细粉,放上红糖或白糖一起吃。绝大多数街上的人要吃就去买,这一天卖糍粑的店子生意特别兴隆,供不应求。有的农民趁机拿自制的糍粑上街来卖,大街小巷会听到“买糍粑,买糍粑,香甜的糍粑,热的柔和的糍粑……”的吆喝声,更造成一种过节日的气氛。当然过中秋节不仅是吃糍粑一种,还要吃月糕、月饼、麻糖、核桃等等。过中秋节一般在晚上,当地民俗是“早端午、夜中秋”,这是根据端午和中秋内容不同而确定的。端午节是要去河边看“划龙船,抢鸭子”,迟了不行;中秋节主要是赏月,非晚上不行。素玉似乎很疲倦,大着个肚子,懒洋洋地半躺在椅上,头靠着载昆,她说孩子在肚内动得很厉害,是不是急于想出来呀!载昆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到时候孩子自然会出来。素玉一脸愁容,说她好害怕,万一突然要生了,老人不在家,离医院又远,咋办?载昆宽妻子的心,说老母亲很快就会回来,她的经验丰富,不会出问题。还说她生是外婆接的生,外婆生是外祖接的生,那时都不进医院,这成了习惯。而且穷人也进不起医院。
  为分散素玉注意力,载昆给她讲《羿射九日》、《嫦娥奔月》的故事,还讲他小时候在蟠龙镇过中秋节的民风民俗。载昆说:“小孩子喜欢中秋节,因为有好玩的事,就是‘供月华’。‘月华’是什么?是将画在纸上的历史人物,裱在一层硬纸上,剪下来,插在大号柑上。弄得好的很堂皇;用彩纸造房,装饰好,点上蜡,然后用一根木杆支撑着柑。小孩双手擎住“月华”就可上街招遥,也是一种炫耀,谁画的人物好,谁的不好;或谁的这方面好,谁的那方面不好,引起争论,就有可能导致‘战争’。两柑相碰为之‘打月华’……”
  载昆讲的虽然有趣,但毕竟是童年玩的游戏,与时代相去甚远,引不起素玉的兴趣。渐渐地载昆细细的声音,成了催眠曲,她竟入睡。梦中她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很乖,而且一出生不但能叫爸爸妈妈,还能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素玉,你怎么睡着了,还没到赏月的时候哩。”
  素玉醒来,没有说梦中之事,只说太疲倦想睡觉。载昆说不行,等“月出东山之上,徘徊斗牛之间”,赏过月后才能去睡。素玉说还早哩,这段时间咋办?载昆说出外慢慢走走,对孕妇来讲大有好处。他们关了门,就向对面菩提山走去,这是晚上散步的最佳路线,因流水无波,在不太宽的河面上可用船连结起来,成为“船桥”。人走在上面别有风味,流水微微荡漾,月在水中浮浮沉沉,距离那么近,还可蹲在船边掬一捧水玩玩,更有趣味。下‘船桥’上对岸,这里曾是清政府在这里设关处,收缴盐税,有很具气势的名字叫“四望关”,那是大中县城最热闹的市区,也是县政府机关的所在地,文化大革命上演的许多闹剧,就是以这里为舞台上演的。从前彻夜不眠,灯火辉煌,如人之心脏,向四面八方传送指令。而今,大楼黑黑的,如受伤的兽耷拉着头。载昆想着,素玉也想着,各人想法不同。女人务实,不想不着边际的事儿,想孩子的出生,该是男的还是女的;该是美的还是丑的……载昆忽然问素玉:“看见菩提山了吗? 山上原来有寺庙, 不知何时没有了, 但影响却没有消失。”素玉说:“啥影响呀?我是本地土生土长人氏,怎么不知道呢?”
  两人悠闲地向前走去,闲逛行人不少。抑或同他们一样,在等待中秋月的升起,一年一度, 不能错过赏月的机会吧!路上不少三五成群的人,亦有个别独行的踯躅者, 不管人多人少,高声喧哗者极少。载昆问素玉:“再走远一些能行吗?”素玉点了点头。离闹市远了,灯火隐约于身后,天上倏然明亮了一些,明月迟迟,但不负众望,终将很快莅临,可以依稀瞧见菩提山上树梢的颜色了,但不是白天的深绿而是墨绿,若月光照在树上岂不更是朦胧与迷离么?
  “我们还是回去吧!”素玉说。                   
  “回去,好,不要太累了。”    
  两人回到家里,很快洗了脸和脚就睡下。
  月亮从浮云中钻出来,显得有几分歉意,愉快地缓缓地移动着,将万缕银辉洒向大地。
  只有坚持赏月的人才能享受中秋月的诗意与魅力。
  
  半夜过后,月光如水,川剧团宿舍早已阒无人声。
  突然,素玉惊叫起来:“载昆,快开电灯!” 
  载昆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问:“素玉怎么啦?”
  “快开电灯,好像,好像要生了!”
  素玉的声音充满不祥与恐惧。载昆立刻起床,并拉开电灯,凑进妻子,有点儿手脚失措:“怎么要生了呢?不是说下个月才生吗,又没作准备,深更半夜的,这拿来咋办?”
  “我肚子痛,快拿尿盆来,我要解便。”
  载昆拿来尿盆,素玉蹲下,准备解便,可又惊叫一声:“‘羊水’都来了,肯定要生了……”
  “这、这拿来咋办?”载昆束手无策,只能说“咋办咋办。”
  “亏你还是男子汉,你问我咋办,我问谁去?”
  “你别生气,我从没遇上这样的事”载昆尽说废话。接着又问,“好点了吗?”
  “肚子没有刚才那样疼痛,”素玉说。“快把我扶起来!”
  “是不是要生了?”载昆又问。“我送你去医院……”
  “去医院?”素玉反问。“你准备好了钱吗?医院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去的?还是请接生婆吧!”
  “好,好,我去。”载昆说罢就慌慌忙忙出门。
  “别忙,”素玉叫住了载昆。“快找件衣服给我披上!”
  “素玉,不是说要生了吗,你不躺在床上,要干啥?”载昆边给她披衣服边问。
  “这么晚了,街上行人极少,你一人走很长的路去请接生婆,我不放心,我与你一起去。”
  载昆心里一阵热,眼泪几乎要流了下来。“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她还想到的是我,真不容易!”载昆心里这样想。妻子替他着想,他也要替妻子安全着想,于是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人去!”
  素玉坚持要去,载昆只好搀扶着素玉出了房门,走到宿舍大木门前。那门沉重而腐朽,说不定哪天会垮掉,幸好今晚没上锁,不然还麻烦。当载昆要去把门推开时,忽然不知从哪里蹿来一家伙,直奔二人面前,不由他们大吃一惊。近了才看清是“风玉”,原来不锁门是因为有它看门。这狗通人性,连门也不守了,索性与他们一起上街壮壮胆。          
  这时天骤变,月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片漆黑。大街上才有阶灯,而他们要去请的接生婆,住在水井坎小巷里。没有灯只能凭记忆,明显目标是她门前有口水井,还有两棵高高大大的大槐树!“风玉”在前面开路,遇上障碍物它会汪汪地叫两声,提示后面的人。载昆紧紧挽着素玉的胳膊,深怕她绊着啥跌倒。素玉不让他紧挽着自己,她有些不习惯。她是苦水里泡大的女孩子,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毅力。她有句口头禅叫做“没娘儿子天看成”。
  “素玉,你得坚持,不要发作,生在路上,那才糟糕透了……”
  “不要担心,上天派我来到人世,就为了吃苦,苦头没吃尽,不会遭遇意外的。”
  小巷既没灯光,路又高低不平,素玉差点跌倒,被载昆用尽全力扶住,才避免了意外祸事发生,可是载昆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看见大槐树了,”载昆像见到救星似的,高兴地嚷。
  “风玉”似乎懂得了人的意思,也兴奋地汪汪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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